第2章 手術(2 / 2)

金錢的力量極其強大。林登的報價一出,沉默不語的男孩即刻回了神,藍眼睛裡青春的糾結與迷思皆被“你怎麼不去搶”的震驚與控訴取代:“你在開玩笑。”

“看在治你能乾涉小醜樂子的份上我優惠過了。”林登懶洋洋地說。儘管在陪手術對象閒聊,他雙手間的動作依然乾淨利落,不帶絲毫猶豫與抖顫。“孩子,你是個純種人類,你半身皆碎,剩下的那半裡還有四分之一愈合得不對。即使你及時治療——哥譚市確有那麼幾個好手,這也代表至少一周嚴禁移動的臥床,一個月的輪椅,半年的休養。明白嗎。”

年輕人咬嘴唇,“明白。”

“不夠明白。”林登低笑,“彆認為休養半年能完事……在那之後,還有每個陰雨天。你將能預測天氣,因為你的肩、腿、所有斷得過多的部位到時候都會提醒你……等你四五十歲,若沒碰到什麼新發明新奇遇,你要麼被疼痛逼出哥譚,要麼離不開止疼片。”

說話間,青年換上新的注射器,開啟了第三支試管。和前兩支的渾濁不同,這支盛放的液體透明如水,黏稠似膠。“不過也不用太絕望,因為這是目前人類科學側的說法……這個世界存在超凡力量。你知道生命之水麼?”

“……一種威士忌?”

“挨邊了。”林登意味不明地一笑,“換個說法,拉撒路之池。你當聽說過這個名字……它的確存在,而且它能治療你。但治愈不等於再生。你有些損傷——比如我準備補的這根神經——屬於無法痊愈。想最大化利用泉水效力,最好死個一次。”林登開玩笑似地介紹道,“但它確實又便宜又方便,機票加一發子彈,體驗死後原地狂暴複活加異域風光。”

他說著說著竟真的停了手,偏了頭,俯視手術台上的年輕人:“怎麼樣,小義警,心不心動?你說行我們就走,之前的材料和手工費算我白送。”

男孩神情中陰鬱的空洞迅速被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擠開了。“不了吧。”他乾巴巴地說,“區區八百五十萬……”

“明智。”林登笑眯眯道,“我保證你經治療的部分不被這城市的氣候折磨,且比你的原裝貨結實耐用。你早飯想吃什麼?”

“……我認為我該先縫合吧?”

林登包裹在醫用手套內的手解指紋鎖似的一點,大麵積分形圖般的複雜法陣霎時蓋滿整個房間。非自然的強光壓過了無影燈,淹沒了室外暗藍的天空,還有愈發明亮之勢。男孩忙不迭眯起眼:“呃——隨你。”

林登重新隱起法陣,一臉遺憾地站回先前的位置,“我光合作用。”

“……”年輕人露出死魚一樣的眼神,“你不綠。”

“那是自然。沒哪個正常人想頭上帶綠。”青年語氣平平地說,年輕人總覺得這話另有深意,未及細思,便聽得對方冷不丁問道:“對了,孩子,你希望我叫你什麼,羅賓?歐亞鴝?紅襟鳥?”*

沉默忽而再度降臨了房間。

林登久違地感受到了一點頭疼。

手術是個枯燥活,包括他在內,許多醫生都喜歡在過程中同患者、同助手聊天。他跟男孩搭話還有點額外的考量——正作用於對方意識的矯正卷軸是有時效的,林登激活時推算其極限不超過六點。一般情況下他不會估錯,然而和小醜互相飆戲拖時間很耗神,義警這職業帶來的意誌加成也算個變量,說不定放大了誤差。

當時召喚蝙蝠俠該有多好。林登遺憾地想,不僅能留一個馬甲,省一打材料,還不用邊做手術邊做心理疏導——後一項太難為他了,他還是更習慣回到這世界前的直接洗腦。

灰眸的青年借調整器械的工夫不動聲色地瞄向時鐘,暗自決定如果離六點差五分鐘,就若無其事地跟男孩問問本地餐廳;差十分鐘,就吐槽他的製服配色;差十五分鐘以上,或者這位到點硬撐不閉眼,就以一秒一萬為基準增加收費項。

睡前所思夢中所夢。對秩序側的人而言,接種了以債務為核心、世俗事務作輔料的精神疫苗,連混亂本身都能扛上一陣,何況混亂的拙劣仿品,一個人類的小醜。

年輕人並不知道自己頭頂的隱形賬單又有蠢蠢欲動之勢。嘈切如海潮的鳥鳴籠罩他,泥淖般的困意拉扯他。受過訓的那部分警告著有什麼不對勁,但他想盯著窗,想看見天空,想等待暌違數月的陽光,他的眼皮越來越重。

秒針歸零,分針右轉,時針跳動,一條直線橫切了表盤。男孩的眼睫不安地眨動了幾下,沉沉垂落。“就……傑森。”

林登揚了下眉。

“傑·森……”

他稍有意外地、慢吞吞地誦念,猶如在咀嚼一個完全陌生的單詞。倘若傑森醒著,將會發現麵前人第一次直視他時那種發自骨髓般的平靜再次現於青年銀灰色的眼中,而它的主人對此一無所覺。

一個曲棍球麵具的投影在半空浮現,稍作縮放,緩緩蓋向昏睡的年輕人。隻是在落下的一瞬,白濺紅的模擬麵具破碎分解,重新組合為一隻規矩到老氣的諾基亞按鍵手機。

手機的綠色接通鈕自發按下,颼颼的風聲倏地灌滿了房間,一個聲音堅強地頂風前行:“嗨?”

“……克拉克?”林登下意識打了聲招呼,神情於不自知間又染回了一點笑。他抬抬下巴,一道隔音法陣悠然飄下,撫平了男孩因噪聲蹙起的眉。“早啊。你是在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