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
初冬明淨的陽光灑在庭院裡,大樹下的石桌上放著兩小鍋酸湯肥牛米線,中間擺著一碟色澤誘人的虎皮雞爪、一碟鹵豆乾,還有兩杯暖洋洋的珍珠奶茶。
陶緹與張氏對麵對坐著,貓咪元寶懶洋洋得依偎在陶緹的腳邊,眯著眼睛曬太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生意上的事,張氏嘗著鹵香醇厚的鹵豆乾,神態自若的讚道,“這個豆乾不錯,鹹香適中,越嚼越有味,用來下酒最合適不過了。”
“母親要是想喝酒,我前陣子正好釀了好幾大壇的葡萄酒,您晚些可以帶些回去喝。”陶緹邊說,邊啃著個香噴噴的虎皮雞爪,雞爪外皮鬆酥又不失彈性,內裡卻是燉得酥爛,抿一口就化掉般,啃了一個就想再啃第二個,根本停不下來。
“好,你釀的酒定然不錯。”張氏笑著應了一聲,拿起筷子吃起酸湯肥牛米線來。
冬日裡吃這種湯湯水水最是暖身,湯汁酸爽開胃,一片片雪花肥牛極大的滿足了吃肉的快感,米線軟糯有彈性,一口肥牛一口米線再吸溜一口鮮香的酸湯,酸酸甜甜中又有淡淡的香辣,那充實溫暖的幸福感,真是誰吃誰知道。
見張氏吃得停不下筷子,陶緹也暗暗鬆了口氣,她是特地做這道酸湯肥牛米線的。
畢竟待會兒要商量一些沉重的事,這酸酸暖暖的熱湯喝下肚,心情也能好些。
不多時,桌上的食物吃了個乾淨。
陶緹抱著元寶,與張氏一起回了裡屋。
玲瓏奉上兩杯廬山雲霧茶後,悄然退下。
陶緹輕輕摸了摸元寶柔順的毛,斟酌一番,抬頭對張氏道,“母親,今日請你進宮,除了商量開店的事,其實還有一件事……”
張氏一隻手端著茶杯,另一隻手揭開杯蓋,濕潤的茶香在鼻尖縈繞,她眉眼間一片淡然,等著陶緹繼續說。
陶緹道,“左相涉嫌造反之事,母親應當有所耳聞了?”
張氏嗯了一聲。
陶緹默了默,深吸一口氣道,“我聽說,府中與周家走得很近……”
話說到這裡,張氏也明白了。
她抬起眼看向陶緹,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來,“阿緹,不必彎彎繞繞的,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
陶緹怔忪。
張氏抿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歎了一口氣,“我之前勸過你父親,可他鬼迷了心竅,就是不肯聽。既然他對我們娘倆無情無義,咱們又何必還掛記著他?他雖然是你父親,但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反正我也與他和離了,侯府要是真的倒了,你日後想回娘家,就來我的宅子。隻要我還活著,你就是有娘家的!”
見她想得這麼開,陶緹一顆繃著的心也放鬆不少,之前她還擔心張氏會念些舊情——
畢竟張氏是個與勇威候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古代本土女人。
這個反應,陶緹喜聞樂見,麵上卻不顯,隻輕聲道,“殿下說了,他會看在我的麵子上,留勇威候一條命。”
張氏放下茶杯,嗤笑了一聲,“他那人最好虛榮麵子,奪了他的錦衣玉食,隻留他一條賤命,相比於直接殺了他,更讓他難以忍受。”
她眯起眼眸,嘴角的笑容愈發嘲諷,“他自己選了這條路,之後落到個什麼下場,都是他自作自受,管不著我什麼事。倒是你,阿緹,你切莫為了這事與殿下生出齟齬,傷了你們之間情分。”
陶緹點頭,朝她輕笑,“嗯,我知道的。”
兩人又坐著閒聊了一盞茶,陽光式微時,張氏起身告退。
陶緹親自將她送到殿門口。
目送張氏上了馬車後,陶緹剛準備轉身回去,聽到身後倏然傳來一聲喚,“阿緹。”
陶緹腳步頓住,緩緩轉過身。
馬車上,張氏掀開半邊簾子,露出一張雍容端莊的臉。
陶緹疑惑,“母親還有事麼?”
張氏沒說話,隻定定的盯著門口這個嬌小柔美的小姑娘,眼波微動。
一模一樣的臉,可是不到一年的時間,那周身自信大方的氣度,再不是出嫁前的模樣。
半晌,張氏才擠出一個笑來,“沒事,沒事。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剛才還想叮囑你兩句,這會兒又給忘了。”
她朝陶緹擺了擺手,“好了,你趕緊進屋去吧,我也走了。”
陶緹也沒多想,朝她點了下頭,就轉身回去了。
張氏放下車簾,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嘴角的弧度與眼中的光芒一起沉下。
靜了片刻,她垂下頭,以手掩麵,嗚嗚的哭出聲來。
……
七日後,刑部與大理寺共同上書,實錘左相周平林暗藏兵器甲胄,結黨營私,有造反之意。之後,禦史台諸位禦史也聯名彈劾周家大不敬、謀逆等十六項重罪,要求昭康帝秉公處置周家及其黨羽。
裴長洲還試圖在朝堂上替周家求情,昭康帝大怒,毫不客氣的嗬斥了他一頓,半點麵子都沒給他留。
裴長洲被罵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耷拉著腦袋,憋著一口氣不甘的退下。
等禦史彈劾勇威候府時,裴長洲頓時幸災樂禍起來,悄悄打量著上首的裴延,心道:你不是與陶緹那賤人感情深厚麼,如今你嶽丈出了事,看你怎麼辦。
大殿之中不少人抱著與裴長洲一樣的想法,皆朝太子投去目光。
卻見太子不急不緩的站了出來,麵容沉著冷靜,拱手對昭康帝道,“父皇,勇威候府雖是兒臣的嶽家,但侯爺乾出此等大逆不道的糊塗事,兒臣與太子妃皆失望不已。太子妃明事理識大體,希望父皇能秉公處理,不必因著姻親的緣故,失了公允。”
這一出大義滅親,彆說是朝中大臣了,就連龍椅上的昭康帝都蹙緊了眉頭。
昭康帝摩挲著雕刻精致的扶手,黑眸眯起,看不出這個陶氏倒是個心狠的。
不過這樣也好,太軟弱的,日後怎麼主持後宮事務,怎麼母儀天下?
隻要陶氏一顆心向著太子,其他的,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既然太子與太子妃都這般說了,勇威候府所犯之罪,朕也不會徇私輕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