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道小傷口算什麼?我可憐的長洲,他身上中了那麼多箭,你們有誰心疼了嗎?”
周皇後神色癲狂,說完,又直直的盯向裴延,“太子,做決定吧。隻要你現在自刎,我就放了你父皇。反之,我帶著你父皇一起去死!”
裴延薄唇掀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看向周皇後,“你要與孤談判?”
周皇後笑容一滯,隱約覺得不對。
裴延道,“孤手中也是有籌碼的。”
說罷,他抬了下手。
很快,兩個士兵將五花大綁的裴靈碧推上前來。
裴靈碧渾身發抖著,顯然嚇得不輕,待看到以匕首挾持昭康帝的周皇後時,她更是瞪圓了眼睛,被塞住的嘴裡發出嗚嗚嗚的悶聲。
一個士兵將裴靈碧嘴裡的布取下,裴靈碧立刻大喊道,“母後,你這是做什麼?你瘋了嗎,你怎麼敢挾持父皇!”
周皇後顯然忘了還有個女兒,乍一見到裴靈碧,神色恍惚,隨即又哭道,“靈碧,你皇兄他死了。”
裴靈碧一陣大駭,心頭卻沒有太多的悲傷,更多的是恐懼,“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日不是除夕嗎,皇兄怎麼會死,母後為何要挾持父皇?
她關在殿裡一個月的時間,外頭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裴延冷眼看著這對母女,稍一抬手,手中的劍便架在了裴靈碧的脖子上。
裴靈碧頓時僵住了,寒毛都豎起。
裴延語氣平靜道,“皇後,你已經死了個兒子,還想死個女兒麼。”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將裴靈碧嚇得臉色發白,眼淚滾滾落下,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嘶啞,“母後,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
看著滿臉驚懼、涕泗橫流的女兒,周皇後一陣心痛。
就算她素日裡偏心裴長洲,可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就在她神色鬆動的間隙,裴延猛一抬手。
一道暗器“唰”的飛了過去,直直的砸中周皇後的手背。
“鐺——”的一聲,匕首被打落在地。
李貴伺機而動,帶著兩個太監趕緊上前控製住周皇後。
不過眨眼功夫,周皇後就被緊緊地壓倒在地,頭上的鳳冠掉落在一旁,精致的明珠串也斷了,四散在地磚上。
裴延快步上前,扶著昭康帝坐到一旁,“父皇,讓您受驚了。”
昭康帝摸了下脖頸,“無妨,是朕一時不備,才讓這瘋婦有機可乘。”
被壓在地上的周皇後見到這一幕,麵容上滿是嘲諷,癲狂笑道,“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場麵!嗬,裴延啊裴延,你可真是蠢,你剛才就該讓我殺了他,也算替你母後報了仇了!你以為你父皇是個什麼好東西嗎,是他害死了你母後,你還救他!哈哈哈哈蠢啊……”
聞言,裴延眸光一凝,昭康帝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周皇後瞧著這父子倆的反應,笑出了淚。
她剛才把匕首架在昭康帝的脖子上,他都始終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模樣,可現在一提起顧沅,他立刻就變了臉。
可笑,真是可笑。
還不等裴延發問,昭康帝先一步上前,狠狠地掐著了周皇後的脖子,額上青筋暴起,厲聲道,“說!什麼叫朕害死了沅沅?沅沅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周皇後被掐得臉色漲紅,卻依舊笑著,美眸中是孤注一擲的怨毒,“裴元徹,顧沅待在你身邊,有開心過嗎?我才沒有害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我不過是把真相告訴她而已。”
真相?
昭康帝眉宇緊蹙,目光愈發銳利,“你都與她說了些什麼。”
周皇後痛苦的笑道,“我告訴她,她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文明晏不是病逝,而是你殺的。我還告訴她,你一直對她與文明晏的孽種耿耿於懷,那孽種突發哮喘而亡,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她回想十六年前,那個秋雨淒淒的午後,是大皇子第五個忌日——
那一日,顧沅跪在佛堂前誦經。
她流著淚跪在顧沅跟前,懺悔著,“皇後娘娘,臣妾對不起你,隻是有一事,臣妾藏在心頭多年,實在難以忍受良心的譴責。大皇子他的死,不是意外,其實是、是陛下安排的……陛下他一直厭惡著大皇子的身世,所以特地命令大皇子的貼身宮女,用沾了漆樹花粉的帕子捂住了大皇子的口鼻,使得大皇子哮喘發作,窒息而死……
當時臣妾就在花園假山後,親眼目睹了這一切,臣妾真是怕極了,跑的時候不小心跌了一跤。那宮女發現了臣妾,便將臣妾押去了陛下麵前。陛下命令臣妾不許說,否則便要殺了臣妾……臣妾實在不敢違逆陛下的意思,才瞞了這些年。可這五年來,臣妾經常夢到大皇子慘死的模樣,臣妾真的瞞不下去了,嗚嗚……”
她永遠忘不了顧沅聽到這番話後的表情。
她瞧著心裡痛快極了,險些沒忍住笑出來。
那個時候,顧沅的精神狀態已經很差了。她推波助瀾的一番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大皇子忌日的第二天,顧沅就服毒了。
思緒回轉,周皇後挑釁的看向昭康帝,“陛下,你也不過是一條可憐蟲罷了。你對顧沅再好,始終抵不過文明晏和那孽種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昭康帝的眼角泛著紅,眉宇間儘是暴戾之色,手中也加重了力氣,“你胡說!”
周皇後被掐得快要喘不過氣,臉漲成豬肝紅,艱難的將目光轉向裴延,磕磕巴巴道,“太子……太子……”
裴延垂下的手一點點收緊,指節都泛著白。
他的大皇兄,是孽種?
母後的死,是因為父皇?
一重又一重的迷霧籠罩在他的心頭,他的思緒紛亂如麻。
眼見著昭康帝快要將周皇後掐死,一直沉默不語的顧渠上前一步,按住了昭康帝的手,目光炯炯,“鬆開,讓她說。”
昭康帝一怔,目露寒光,“顧渠,你好大的膽子。”
顧渠繼續按著他的手,不苟言笑的臉龐上是與多年前如出一轍的執著,“臣隻想弄清楚妹妹到底因何而死!”
四目相對,彼此僵持著。
最後,昭康帝慍怒的鬆開了手。
周皇後身子一軟,直直的癱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使她捂著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等緩過神來,她紅著眼睛,朝著昭康帝大罵道,“顧沅就是個賤人,入宮前就跟人私奔,懷了彆的男人的種!這樣不潔的賤人,偏偏你還將她當做珍寶,捧著她寵著她,為了她寧願當烏龜王八蛋!我一心一意對你,為你生兒育女,你卻棄我如敝履。裴元徹,你就是個瞎子,你不分好歹!”
她罵完,又惡狠狠地看向裴延,嘲道,“你知道你父皇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嗎?因為他做夢都想與顧沅有所牽絆,他就是個瘋子,恨不得把顧沅永永遠遠鎖在他身邊。好不容易有了你,他與顧沅共同的骨血,他當然愛你。
可顧沅恨你,像恨你父皇一樣恨你,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贅!她為了她所愛的大皇子,可以毫不猶豫的服毒,拋下你們父子,哈哈哈哈,你們父子一樣,都是可憐蟲!被顧沅拋棄的可憐蟲!”
她的獰笑聲張狂又淒厲,字字句句,直直戳中昭康帝內心深處的傷疤。
沅沅寧願服毒,都要離開他。
他那樣愛她,恨不得將江山捧給她,將心挖出來給她,可她卻從未愛過他。
眼見周皇後還在罵,昭康帝像頭出離憤怒的獅子,焦躁的轉了一圈,最後搶過侍衛的劍,失態的怒吼道,“殺你了,朕要殺了你這個瘋婦!”
周皇後這會兒反倒無所畏懼,仰著頭,臉上掛著嘲諷的笑。
在昭康帝砍向周皇後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延上前一步,攔住了昭康帝的劍,“父皇。”
昭康帝怔了怔,看著眼前沉穩冷淡的裴延,憤怒的情緒克製住,“延兒,讓朕殺了她。”
裴延伸出修長的手,一點一點的掰開昭康帝捏劍的手指,語氣平靜,“父皇,她沒欠你什麼,你沒資格殺她。”
昭康帝臉色僵硬。
“但她欠我一條命。”
裴延慢條斯理的拿過他手中的劍,握緊,黑眸深沉,“十六年前她害我落水,從那時,我便想著有朝一日,我定要親自報仇。”
昭康帝瞳孔猛縮,直直的盯著裴延,“當年是她?!延兒,你為何不告訴朕……”
裴延掀唇淺笑,“父皇護得兒臣一時,卻護不住每時每刻。”
說罷,他不再看昭康帝,而是緩緩轉過身,朝周皇後一步步走去。
看著氣勢迫人的年輕儲君,周皇後心臟一縮,下意識往後退,嘴裡喊道,“你該殺的是裴元徹,是他害死了你母親和你兄長,是他——”
半截話還卡在喉嚨裡,她的喉嚨就被利刃劃破。
溫熱的鮮血不斷的湧出,周皇後不甘的睜大了眼睛。
“母後!!!”
目睹了這一場瘋狂鬨劇的裴靈碧大喊著,熱淚滾滾。
周皇後直直的倒下,鮮血將她那襲華麗的正紅色鳳袍染得愈發鮮亮。
她嘴唇微動——
顧沅,你贏了。
.
沒了周皇後的辱罵聲,殿前安靜不少。
裴靈碧哭著哭著,發現隻有她自己的哭聲,她害怕的捂住了嘴。
兄長逼宮死了,母後也死了,舅父一家也倒了,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心慌的四處張望著,想找一個可以請求援救的對象。
昭康帝,裴延,景陽長公主,青禾,謝小公爺……一張張冷漠的臉,看得她的心越來越沉。
裴延丟下手中的劍,眼角餘光瞥見她,淡淡吩咐侍衛,“拖下去。”
裴靈碧頓時變了臉,無措的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父皇,救我,救救我!皇兄和母後的陰謀,我不知道啊,我是無辜的!”
昭康帝此刻隻嫌她聒噪。
侍衛很快堵了她的嘴,將她重新拖了下去。
“鐺鐺鐺……”
此時,遠處響起子時的鐘聲,在這屍橫遍地的空蕩廣場上,顯得那樣悠長又淒涼。
新的一年到了。
見昭康帝頹唐的站著,裴延鎮定自若的安排著眼前這爛攤子,該離宮的離宮,該收屍的收屍,該清掃的清掃……
大致安排一番後,他走到昭康帝跟前,彎腰,拱手,語氣恭敬,聽不出悲歡喜怒,“父皇,夜深了,您回宮歇息吧。”
昭康帝抬起頭,那張威嚴冷肅的臉龐此刻卻布滿迷茫與慌張,仿佛蒼老了十幾歲,深眸中再無往日那份銳利。
他艱難的張嘴,似乎要解釋。
裴延黑眸微動,隻沉聲問,“父皇,你對母後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