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哪裡?
孔令聽見係統裡的時間“答”的一聲停止了, 他似乎被人托著輕飄飄的穿過濃重的霧氣落在了實地上, 腳下是冰冷的黃土地,枯黃的草,眼前的霧氣朦朧的像層紗布, 一雙幽紅的眼近在咫尺的看著他, 對著他笑,他慌忙想往後退,背後有隻冰冷的手輕輕托住了他的腰。
他扭頭就看見霧氣中一張蒼白深邃的臉, 像是雕塑一般精美,一雙同樣幽紅的眼望著他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低沉溫和的說:“不要怕,她救了你。”
“她……救了我?”孔令呆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施恩, 再看四周,這裡好像是後山?她將他從那個院子裡救了出來,為什麼?她為什麼救他?又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本事救他?
孔令一肚子的疑問, 卻見施恩對他笑著說:“不該先感謝我?我救了你兩次。”
孔令又愣了一下,立刻想起來在大家第一次被暴|動的村民打死時, 他沒有死亡記錄,他沒有死。
“那次……是你救了我?”孔令驚訝至極,“你怎麼……救得我?你難道是……”這次任務裡的反派臥底?可她明明是易燃前輩的女朋友, 易燃前輩可是這次的監管者……
背後的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從他身後走到了施恩了跟前禮貌的向他介紹道:“介紹一下,這位是反派施恩,她本次來負責充當你們正派任務者中的臥底, 但不要誤會,她隻是旁觀並未乾擾你們本次的任務。”
“你該先謝謝我。”施恩笑著打斷了他,“雖然我救你是有個忙想請你幫我。”
這些信息量讓孔令驚呆了,站在那裡一時之間想不清楚先說謝謝好,還是先理清楚這複雜的關係好……反派臥底居然是易燃前輩的女朋友?
不等他想清楚,就見施恩從她寬大的毛衣下拿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他,他看著那樣東西驚的呆了一下——是那個娃娃,小女孩一直在找的,她的白無垢娃娃……
“怎麼會在你這裡?”孔令驚呆了抬頭看她。
“撿的啊。”施恩隨口答道:“她掉在了小醫院外,好巧的被我撿到了。”她也沒有想對怎麼撿到的娃娃,怎麼不在小女孩找娃娃的時候拿出來過多的解釋,隻是抬眼望著他問道:“你的能力不止是錦鯉?”
孔令的心突突跳了兩下,聽她低低輕輕的又說:“你摸了相框知道了櫻子的過去,摸了酒瓶知道了村長發生的事情……你的能力應該是通過觸摸可以看到物品上的記憶?”
孔令緊張的喉結吞了吞,手指攥在了一起,他被她看穿了……
“彆緊張。”施恩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是這樣沒錯了,也沒有逼他承認,隻是將娃娃往前遞了遞道:“你難道不想知道小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麼嗎?”
他看著那個娃娃聽施恩輕聲說:“希望你幫我把真相還原,雖然無辜的人已經慘死,但至少不要讓她們死的這麼不明不白,至少讓大家知道作惡的是誰,該死的是誰。你們不是在找屠村的真相嗎?現在我把真相交給你。”
她將那穿著花嫁的娃娃遞在他的手邊。
他看著那娃娃一時之間分不清誰才是正派,誰才是反派……
他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慢慢接住了娃娃,閉上眼的一瞬間那些畫麵蜂擁而入他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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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漫山遍野的櫻花在這後山開了起來,粉的紅的雲霞一般將整座荒山裝點,風吹過滿樹的櫻花飄落如雪。
真美啊。
那山中下起雨來,將滿樹的櫻花打的搖搖欲墜,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端著一盆剛剛洗好的衣服慌慌張張的跑在大雨裡,倉促的躲進了一座殘破的荒廟裡。
廟是曾經的山神廟,早就荒廢了幾十年、上百年,神像塌的看不出樣子,滿地的荒草和灰塵,破爛是屋頂在漏雨,但好歹能找塊地方避一避雨。
小女孩跑進廟裡膽小的縮了縮脖子,放下手裡的木盆,恭恭敬敬朝壞掉的神像合掌拜了拜,小聲道:“對不起閃神大人,打擾您了,我在這裡避一避雨,等雨小一點就走……我膽子小,您可千萬彆嚇唬我行嗎?”她剛說完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從神像旁的一堆草垛裡抬了起來盯向她。
她被嚇的低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卻見那草垛裡拱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來,她定睛細瞧捂著胸口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是隻狗呀,嚇死我了……”
那綠幽幽的眼睛盯著她眯了眯。
她從地上跳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瞧那隻躲在草垛裡睡覺的狗,又“咦?”了一聲,歪頭自言自語道:“白色的啊,你是狗還是狐狸呀?我沒見過白色的狗,你是狐狸嗎?”她好奇的往前湊,想伸手去摸摸它,見那東西不愉快的衝她呲了呲牙,忙又收回了手,輕聲說:“你彆怕,我隻是想摸摸你,我是個好人。”
她忙從衣服兜裡掏出了一包東西,打開來是一塊已經碎掉的點心,她卻捧著像獻寶一樣輕手輕腳的放在那東西眼前小聲說:“這是我娘瞞著我爹偷偷塞給我的,可好吃了,我給你吃你彆害怕我行嗎?”
卻見那東西隻是聞了聞就將頭扭了她,她有些生氣道:“你居然不吃,這點心可是我爹從城裡買回來給我弟弟的,平時我連一口都吃不到,這塊還是我舍不得吃想留著明天吃的。”
那東西抬起綠油油的眼睛瞅了她一眼,她氣鼓鼓的將點心收了回去,舍不得扔掉的嘟囔道:“你這隻傻狗,好東西都不知道吃。”
她又包好揣回了兜裡,自顧自的坐在了它旁邊的草垛上,也不敢伸手摸它,卻好奇的望著它,“你的尾巴好大啊,你眼睛居然是綠色的,你是狐狸嗎?可狐狸沒你這麼大呀?是狗?有白色的狗嗎?啊,我知道了,你是狐狸狗,城裡人養的那種好漂亮的狐狸狗……你是一隻好漂亮的狗啊,要是能摸摸你就好了。”
雨還在外麵下,越下越大,將滿樹櫻花打落在地,破廟裡小女孩仿佛找到了可以說話的同伴一般,喋喋不休的跟一隻不會搭理她的狗說著話。
她說:“你是跑丟了嗎?好可憐啊,這裡又冷又沒有吃的……狗是不是不吃點心?你吃什麼啊?等會雨停了我回家偷偷那點東西喂你好不好?”
那東西隻是嫌吵的扭開了頭去繼續睡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停了,小女孩抱著那盆衣服風風火火的跑出了破廟,它抬起綠色的眼睛瞄了一眼又繼續睡去了。
是天色黑下來時,一陣腳步聲踩過櫻花落滿的泥地一路跑進了破廟,探頭進來小聲說:“你還在嗎狐狸狗?”
草垛裡的綠眼睛睜了開看向她,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開心極了朝它跑過來,亮晶晶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裡像星星一樣望著它,“你在等我對不對?你好乖呀。”她滿是期待和欣喜的將揣在懷裡的紙包掏出來,打開遞在它跟前,“香不香?是雞肉!”
那紙包裡居然是兩塊熱乎乎的雞肉,放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我特意帶來給你的,狐狸吃雞,狗吃肉,不管你是什麼這次一定都吃?”她一臉得意洋洋的笑容,開心的跟它說:“一隻雞我隻能吃三塊肉,我把最好的兩塊留給你了,你可不能再挑食了。”
它綠幽幽的眼睛瞧著她,終究慢慢的湊過去叼走了一塊雞肉,她欣喜的笑容發光,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亮。
那之後她每天都在晚上偷偷帶吃的給它,卻常常是些饅頭和粗糧,還是自己舍不得吃省下來的,無論它吃不吃,她總是高高興興的跑來,沒有一天不來的。
仿佛成了習慣,它開始有意無意的坐在破廟門口豎著耳朵聽她來的腳步聲,穿過櫻花林一路小跑而來,笑嘻嘻的叫它,“狐狸狗今天有肉吃!”
它懶洋洋的抬起眼來看著她朝自己跑過來,分辨她今天有沒有挨打。
她說她的父親愛喝酒凶的很,喝多了就打她和媽媽,她平時要是照顧不好傻弟弟也會挨打,但沒關係,因為她父親終於答應送她去上學了!她會好好學習,等她學好了長大了,她就能自己掙錢,到時候就不用挨打,還能天天買肉給它吃了。
那之後她傍晚放學就會來,趴在廟裡靠著毛茸茸的狐狸狗,趁著太陽沒下山寫作業,因為回了家就要照顧傻哥哥做飯,沒時間寫作業。
它還是懶洋洋的樣子,卻在她靠著它的時候毛茸茸的大尾巴忍不住的擺了起來。
她臉上依舊會偶爾青一塊紫一塊,有一次打的特彆嚴重,半邊的臉腫了起來,額頭磕出了血,她第一次哭著跑進破廟來,趴在它旁邊的草垛裡哭了好一會兒。
它蹲在她旁邊看著她,聽她哭的好傷心抽抽搭搭的說:“我沒有想偷弟弟的娃娃……我隻是、隻是見他不玩想要摸一摸,玩一玩,我會還給他的……為什麼?為什麼我爹就是不喜歡我呢?弟弟什麼都有,我什麼都沒有,弟弟的東西我碰一碰就會挨打……我隻是也想有個娃娃,弟弟玩剩下的給我就好了……”她哭紅了眼扭頭看著它,啞聲問它,“是不是長大就好了?我娘說長大了嫁個好人家就好了。”
它瞧著她,輕輕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她的臉。
那是它第一次給她摸,那天她在破廟裡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太陽一點點落下山去,山風吹的櫻花飄落。
她身側毛茸茸的大白狗忽然在山風中晃了晃,輕手輕腳的變成了一個銀發少年郎,寬廣的袖子和銀色長發一起被山風吹落在地上,他伸手輕輕柔柔的落在她流血的額頭和紅腫的臉頰上,掌心下霧氣一樣的白光慢慢散開騰起。
她在他的手掌下夢囈一般哽咽了一聲,他慌忙收回手,她卻依然睡著,被他撫摸過的額頭和臉頰恢複如初。
她小小的臉枕在他毛茸茸的尾巴裡,淚痕未乾,做噩夢一般打了個哆嗦夢囈道:“彆打我……彆……”
他伸手輕輕撫摸她顫抖的脊背,歎息一般的呢喃:“長大就好了,快些長大離開這裡就好了……”他抬起手掌撚著一根稻草,白光一閃那掌心裡稻草變成了一個娃娃,一個穿著白無垢的花嫁娃娃。
他將娃娃輕輕放在她的懷裡,輕聲道:“但願你將來得償所願。”
她在星月低垂的夜裡醒過來,翻身坐起隻看見毛茸茸的狐狸狗睡在她身邊,大尾巴蓋在她身上,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低頭看見懷裡嶄新精致的娃娃驚呆了,“這是……”她震驚的拿著娃娃給它看,“這是神仙給我的娃娃嗎?我夢見了神仙!他好漂亮好溫柔,他跟我說長大就都會好的……”她摸了摸自己已經不疼的臉,在漆黑的夜裡扭頭看向背後破舊的山神像,喃喃自語,“是不是山神大人聽見我說的話了?他送了一個娃娃給我?”
它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興奮極了,抱著娃娃坐在山神像下小心翼翼的摸著娃娃白色的衣裙,“她好漂亮啊,這是結婚穿的衣服對不對?真好看呀,我要藏起來好好保護她,不然弟弟看到會給我弄壞的。”
之後她來的更勤了,帶著她愛不釋手的娃娃,還將山神廟收拾了起來,總是喃喃自語的說那個夢。
它也隻是蹲在一旁看著她。
從來沒有一個人陪伴它這麼久,一年兩年三年……數不清多少年,她從小小的女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卻還是一樣穿過那片櫻花林朝它笑嘻嘻的跑過來,叫它:“狐狸狗。”
後來有一天她說她父親不再供她上學了,她要去城裡打工了,要很晚才下班,以後估計不能天天來照顧它了,改成兩天來一次,讓它乖一點,不要在廟外等她了。
可它仿佛習慣了一般,在她放學的時間點總會下意識的趴在廟門口看著那條她來時的小路。
太陽一點點落下山去,天黑了下來,它以為她不會來了,卻聽見那林子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它綠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的瞧向了櫻花樹下的那條小路。
她撥開花枝歪頭朝它笑了笑,“狐狸狗你在等我呀?”
她笑眯眯的走過來蹲下身,輕輕的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好乖呀,不是說不讓你等我嗎?”她穿了一身從來沒見過的襯衣西服,黑色的頭發剪成了齊肩發,整整齊齊的披在肩上,揉著它的耳朵歪頭問它,“這是我的工作服,好不好看?以後我就是上班族了,等我發工資給你買雞肉吃好不好?”
她一天比一天開心,時不時帶肉包子裡揉著它的大腦袋興奮的跟它講工作時發生的事情,她似乎終於好了起來。
她甚至在某一天帶了香火來,虔誠的給山神上了一炷香,還願一般道:“感謝山神大人,您真的沒有騙我,長大了都會好起來的!”
可這好日子她隻過了不到兩個月,她在上班的第二月有整整七天沒來,她再來時頭發散亂臉色憔悴,匆忙的像是逃來的,一見到它抱住它就哭了起來,“我要走了狐狸狗,我要逃出這個村子再也不回來了,誰也不能逼我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老男人,像我娘生不如死過一輩子!誰也不能!”她哭的難過極了,瑟瑟發抖的抱著它說:“我帶你一起走!我們去城裡,我打工掙錢,再也不回來了!”
它到底是沒跟著她走,它不能走,它也走不了,守著這座山這山下的村子是它的職責。
它看著她獨自一人穿過櫻花林逃下山去,第一次希望她永遠永遠也不要再回來了。
可到底還是被騙回來了,因為她的母親快要被父親打死了,她母親哭著跟她通話,問她是不是忍心看著她被活活打死?
她母親騙她說有什麼事情一家人回來都可以好好商量,不想嫁就不嫁,當父母的也不會把女兒往火坑推。
而她在離開的一個多月後發現她懷孕了,是村長的孩子,在她逃走之前那七天她被灌醉了生米做成熟飯。
她的父母親自去城裡把她抓了回來,回來的第三天就結婚嫁給了村長。
她原本是想認命的,她生下女兒,為了女兒想忍一忍,可這日子仿佛永遠不會好起來,她一次次流產,一次次被當成生育機器……
終於,在她爹用把她賣給村長的錢替弟弟買了個不會說當地話的媳婦後,她徹底崩潰了。
她看著弟弟如何折磨那個才十六歲的姑娘,看著那個姑娘跪在地上用她聽不懂的話求她救救自己……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可她怎麼救?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她在夜裡看著她的娃娃想起了山神,她無路可走的求她的娃娃,求山神大人睜開眼看一看,看一看她,救救她,可憐可憐她和那個姑娘。
那茫茫夜色裡,她的狐狸狗跳了出來。
那是它第一次違背了自己的職責,違背了不能傷害人類的規則,它下山幫著她救出了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