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甄家倒了,太後仍是太後,鳳藻宮首領太監周全德仍是太後的奴才。
太後娘娘吩咐,周全德不敢不聽。
他領了命,輕手輕腳出去了,倒了殿外才敢放鬆走路。
來至宮門處,見小一刻鐘過去了,寧夫人仍微笑端立,不但站的地方一寸沒挪,連唇角的弧度都沒變一變,他心底服氣,更不想得罪寧夫人——林大人一家了。
太後娘娘年已六十有七,這半年多日日頭疼,至多隻有一半是裝的。太後娘娘活著,他是鳳藻宮首領太監,開罪個把大臣、夫人不在話下,誰為這點小事讓太後娘娘煩心。可等太後娘娘一薨,鳳藻宮遲早易主,他又不是老聖人、聖人的心腹,若攀不上新主,豈不隻能等著倒黴了?
他雖是沒根的奴才,活了五十來年,才享了十幾年的福,還沒夠本,可不想哪日隨便枉死了。
林大人至少還有二十年得用,寧夫人也不容小覷,太後娘娘偏要他做這得罪人的事,哎……
周太監走至寧安華麵前,笑眯眯道:“寧夫人,太後娘娘頭疼發作,暫不能見夫人了。知這裡人來人往不便,怕損了夫人的體麵,娘娘額外開恩,讓夫人去僻靜處暫等。”
寧安華對著主殿方向一禮謝恩,笑道:“太後娘娘果然仁德憐下。”
周太監笑道:“夫人請跟我來。”
寧安華沒許檀衣、菊露跟她進宮,就是怕出個一二意外,她們先慌了神,她還得照顧她們,不如她自己一個人方便。
此刻,她隨周太監繞著鳳藻宮的宮牆走,身後並無一個宮女內侍跟隨。宮道寬敞平坦,異能在她指尖凝聚。她不介意讓鳳藻宮首領太監出點或許能致命的意外——比如腳滑磕到後腦,又被自己的口水和嘔吐物嗆到窒息而死——來終止可能會發生的陰謀。
她袖中還藏著羅十一友情讚助的迷藥。迷藥本身不會對人體造成任何損傷。羅十一說全部撒出去,至少可以瞬間迷倒十個壯年男子長達十二個時辰。
她認為加上她的異能,這個數字可以至少翻五倍。
昨日下午,羅十一幾乎是對她明示,萬一甄太後“頭疼到糊塗了”,不遵常理行事,要把她“拿下”,她可以隨意對太監宮女侍衛們用此藥。隻要鬨出些動靜,自會有人來救她。迷藥瓶上有儀鸞衛的標記,一切後果都由皇帝、儀鸞衛負責。
一聽藥效,她就知道,就算在儀鸞衛中,這迷藥也必屬難得的精品了。
她問羅十一,如果她真用了此藥,是否會讓她受罰。
羅十一笑道:“微臣是指揮使大人尊陛下之令,派來夫人身邊,教導夫人習武,護衛夫人安危的。夫人既隨我習武,我教夫人用一二迷藥,也是做習武先生應該的。”
她又聽出來一句潛台詞。
那就是羅十一,或者說儀鸞衛,會“護衛”她在宮中的安危。
皇上如此重視林如海,連她這個夫人都記得保護周全,她怎麼能不將皇上的美意告知林如海呢?
哪知林如海聽完,更擔心她在宮裡會被為難了。
……
寧安華認為,周太監應該感謝甄太後,隻是讓他把她領到了一處無人走動的岸邊。
太陽已經升高了,照得眼前寬闊的水麵波光粼粼。岸邊奇花異草無數,都與大氣而不失精巧的山石雕像一起依偎著楊柳。水麵上已有荷葉漂浮,隻是尚無花苞露頭,卻更顯眼前景致清雅幽闊。
“真是好個所在,果然天家禁苑,氣象不凡。”看周太監沒有把她往水裡推的意思,寧安華就欣賞起了眼前景色。
身處水邊,草木繁茂,讓她覺得呼吸都暢快了不少。
說起來林家花園裡也有一股活水。不如這幾日就搬去園子裡住?
二級異能還是有些弱了。殺·人的手段太少,也容易被人發現異樣。
周太監不意寧夫人還能持住。
這一路過來,越走越沒人影兒,他都怕寧夫人受驚過了頭,她自己失儀就算了,可彆對他動手。
他這把老骨頭真不比年輕的時候了。
他都不敢走在寧夫人前麵,隻在一旁引路,嘴裡一直沒斷了話說。誰知寧夫人真就不怕?
但就算如此,周太監也不敢違逆太後之意。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正是林如海在宮門處塞給他那個,笑道:“無功不受祿,咱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寧安華虛推一下,笑道:“今日初見公公,不成敬意,請公公就拿著玩罷。”
周太監便收回荷包,拱手笑道:“夫人在此稍待,太後娘娘會在午初之前召見夫人。”
他手指在袖中,朝一個方向略指了指,示意何處會藏人監視。
寧安華笑道:“我知公公差事忙碌,公公隻管請。”
二百兩銀子沒這麼大用,那就是周太監的私心?
周太監不敢久留,再次拱手為禮,轉身離去。
周太監領寧安華來的這處地方除了水邊楊柳外,並無半點遮陽之地。水邊泥濘不少,過去就會汙了衣裙。寧安華也沒想去柳枝下躲著。
她雙手交疊在小腹前,向水邊靠近幾步,感受著陽光照耀,閉上眼睛。
有常人看不見的靈氣和水氣在她周圍流動著。
水下有微小的水浪翻滾。
在周太監所指的反方向,一所小樓上,羅十一看見寧夫人停下腳步,不再向前,著實鬆了一口氣。
她身邊的羅焰不必借助外力,就能看清寧夫人所在之處。
見羅十一放下了西洋望遠鏡,羅焰問:“你不想留在儀鸞衛,就是為了她?”
羅十一看他一眼,笑道:“大人說得好像我對寧夫人有傾慕之意。”
羅焰麵上卻無一絲笑容:“我知道你有多少本事。你不故意藏拙,早升到了五品。或許在我之後能得賜名的是你,不是羅溫。你不嫌做個習武先生浪費你的天分才能也罷,但你要知道,在林家年以上,你就不可能再得陛下的信重了。”[注]
羅十一也收了笑:“所以我深謝大人的成全。”
羅焰心中的不解凝在雙眉之間:“為什麼?”
羅十一轉身直視他:“大人有血海深仇,時刻不敢放鬆,我卻並無大誌,隻想平安此生。”
羅焰越發擰起眉心:“你彆忘了是誰給你的平安。”
羅十一毫不躲閃:“我從來沒忘。”
她叫羅焰:“大哥。”
她問:“現在還有誰能叫大人一聲‘大哥’嗎?”
當初他們幾十個人,互以兄弟姐妹相稱,都尊羅焰為首,叫他“大哥”。
羅焰先移開了目光。
羅十一道:“我從十二歲跟隨陛下,至今服侍已近十五年。大哥侍奉陛下左右比我還長,當知我這些年的忠心,卻說陛下對我的信重最多隻能留年。大哥有沒有想過,陛下對你……”
“十一!”羅焰低聲喝道,“你不要命了!”
羅十一笑了。
她問:“大哥會要我的命嗎?”
她仰頭,露出了看似毫無防備的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