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句麗的戰事才稍有進展,大周最南端又起戰火。
戰報上的消息好壞參半。
得益於平陽公主和駙馬五年來的督軍整飭,南海軍目前戰力尚可,應對了真真國猛烈的幾次進攻,將士、戰船和兵器的損失都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如果沒有意外,本可以組織還擊。
——意外是,真真國突襲前,現任南海將軍,即南安侯,正在邊境進行每年的例行巡視。巡視途中他路遇一美人,心甚慕之,便耽擱了幾日求美人歡心。誰知這美人是真真國在大周埋伏了多年的細作。
也就是說,在南海戰事開始前,南安侯就被俘了。
而且,戰報是平陽公主親自寫就,對南安侯的行為沒有絲毫遮飾。
平陽公主請示皇上,南海軍是當反擊,還是應嘗試與真真國和談。
皇上將這個問題拋給了群臣。
……
紫宸殿,大明宮中軸線上的第四座大殿,位於前朝和內廷的交界,是大周帝王日常起居之所,自大明宮建成起,已在高達四十九級的漢白玉台階上屹立了七十餘年。
七十多年的風霜雨雪或許給它留下了些許磨損,但並未造成過任何可見的破壞。
它並不如含元殿一般巍峨,也並非正式的議政之處,但毫無疑問,能住在這所大殿的皇帝,才是真正被認可的帝王,能走進這所大殿議事的官員,才是曆代帝王最為信重的臣子。
現年四十有三的大周第四代皇帝蕭廣思,曾屈居東宮,無比渴望有朝一日能真正入主紫宸殿。不過,在正式掌權九年後,他已經不太會想起當年的心情。他皇威遠揚——不再是當初小心翼翼為了坐穩皇位而做出的卑微“仁孝”姿態,是真正靠政績讓四海廣知;他得到了越來越多忠誠和敬畏;他想用誰,誰就要為他效力,哪怕那是一個女子;他想征戰彆國,便無人可以阻擋;權力在向他手中彙聚——
也在蠢蠢欲動,想要提前跳去彆人手裡。
在第一個皇孫出生之前,他就無比明確地意識到,他早已不再“年輕”。
現在,宮中的皇孫已過一手之數。
他的皇子們,也開始像當年他……和他的兄弟們渴求父皇手中的皇權一樣,注視著他身下的龍椅。
他不想看到他的孩子們兄弟鬩牆。
他更不會讓自己落到和父皇一樣的下場。
所以,他不會讓任何一個皇子染指兵權。
紫宸殿偏殿,皇上略顯冷淡的聲音打斷了賈雨村:“賈愛卿,三皇子年輕,且在兵部時日尚淺,何以擔當軍需重任。眾位愛卿也不必再提皇子。”
“是,陛下。”賈雨村立刻住口。
他徹底探明陛下的心意了。
陛下將幾位皇子放入六部,並非為了培養諸子,以觀其才,擇賢能為嗣,隻是按例如此,以堵住朝臣的嘴。
陛下也並不是想讓三位庶出皇子得權,以製衡皇後和一皇子。
他失算了。
賈雨村心中稍有懊惱,但表情絲毫未變,仿佛他提議由三皇子負責南海軍的軍需糧草沒有分毫私心,全然是出自對大局的考量:三皇子本便在兵部習學,他有此提議不是理所應當?
誰會想到皇上讓皇子們入朝習學,卻並不想皇子們真正學到什麼,也不想讓任何一位皇子謀得些許權位功勞?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在紫宸殿議事的諸親信大臣:禁衛軍統領、各部院長官和副手中的幾人、儀鸞衛指揮使(暫代)、幾位內閣學士,非常有效率地推舉出了負責南海軍後勤糧草的官員,大概圈定了或許會去真真國出使的人選,還製定了若真真國來使如何接待的方案。
——南安侯還在真真國手中,雙線作戰也太耗國力,適時與真真國和談是當前形勢下不錯的選擇。
至於南安侯和南海軍的功過賞罰,都留待一切結束後再議。
……
月上中天時,參與議事的臣子才得以出宮各自回家。
隻有目前還是暫代儀鸞衛指揮使的羅溫留在紫宸殿。
皇上吩咐:“把京裡的細作都清乾淨,不必留活口。”
大周攻打句麗的消息是他故意放給各國,看各國都有什麼動作。現在試探結束,這些人也沒有留的必要了。
羅溫:“是。”
她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呈給皇上。裡麵寫了已入朝的四位皇子近來和朝中所有臣子的往來。
皇上看完冷笑:“繼續盯著,尤其多盯著賈化。”
這賈化才乾極好,是個能臣,可惜心思太多,在“忠”之一字上太過不足,又太過貪心,得了吏部尚書之位,還想有“從龍之功”。
現在是用人之際,且再容他兩年。
等平定了句麗,他若敢參與到奪嫡爭位裡——
羅溫:“是。”
皇上將語氣放緩,對羅溫點頭:“天晚了,你去罷,回去早些睡。”
羅溫恭敬告退。
紫宸殿裡隻剩下皇上和皇上的奴才們。
六宮都太監陳格上前,按例問:“陛下可要安歇?還是召哪位娘娘來?”
皇上將後宮妃嬪想了一想:“去鳳藻宮——”
到頭來,還是隻有皇後沒變,能讓他安心。
“罷了,”他忽道,“太晚了,倒擾了皇後歇息。安置罷。”
也不可給中宮太多恩榮。
陳格並不多問,即刻便領人服侍皇上安寢。
退出內殿前,他似乎聽到了龍帳內傳出幽幽一聲歎息。
*
江公府目前無人可以參與皇上在紫宸殿的議政小朝會,但江家仍能靠舊交、門生、親友得知小朝會的大概內容。
現任戶部尚書盧臨照與江家往來並不密切。盧家有幾個未有出身官職的晚輩與承恩公的孫輩還算交好,但也隻是談些詩書文章的泛泛之交,算不得極好。隻有盧家出了閣的姑奶奶盧芳年,與江公府的一太太林黛玉和表少奶奶韓樂康關係親密,三人時常相聚。
不過,婦人間聚會,所談論的不過家中瑣事,或是時新的衣裳首飾,一處玩樂,俗些便是打牌聽戲,雅些便是寫詩作畫,出格些的也就是騎射、比武,不比男人們在一處,總會說到局勢、朝政。
婦人們再交好,也不太會影響男子間的關係,出閣的女兒更不會影響娘家的態度。
——起碼世人心裡大多都是這般認為的。
是以,儘管一皇子在戶部習學,朝中卻無人將盧尚書當做一皇子一係。
仲秋八月,天氣一日比一日涼下來了。
東北捷報頻頻,已經攻下句麗十餘座州城,南海也未讓真真國奪去寸土,各地豐收,一年未報大災,京中氣氛愈發輕鬆了。
趁園子裡菊花開得正好,盧芳年請來盧家女眷和林黛玉、妙玉、柳月眉等密友,在義勇侯府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