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沈漓安站在那兒等了多久。
即便是蒼柏,也沒想到這位久負盛名,實則內裡軟弱不堪的‘仙府第一公子’沈漓安,真的會放下身段,踏入那片無名墳地。
更沒想到,他竟真的信了自己的話,將那墳墓一座一座地掘開。
盛鳴瑤視線下滑,落在了沈漓安的雙手上。
本該彈琴握筆的修長指節上沾滿了塵土,總是整潔到毫不出錯的儀表也添上了幾分狼狽,偏偏沈漓安的眸子卻亮得驚人,他也不看蒼柏,目光執拗地落在了盛鳴瑤的身上。
怎麼也甩不掉。
昨日那話,本也隻是盛鳴瑤順勢而為的刁難挖苦,她壓根沒有想過,沈漓安居然真的回去一個一個地掘開墳墓,就為了那一句話。
值得嗎?
盛鳴瑤不知道值不值得,隻是忽然覺得好笑。
但凡沈漓安這份堅定來的早一些,自己與他也不至於變成這樣冷淡的關係。
這麼一想,盛鳴瑤倏爾笑了出聲,見周遭來往之人都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盛鳴瑤麵色如常,絲毫不見窘迫。
她牽著蒼柏的手上前兩步,在沈漓安麵前開口,眉梢上揚:“所以呢?沈公子此番來尋我,所為何事?”
沈漓安微怔,在觸及到盛鳴瑤的目光時,似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
反觀盛鳴瑤,她目光坦蕩,不僅不躲不避,嘴角還掛著疏離客套的笑意,就像是——
就像是對待一個曾見過幾麵的陌生人。
沈漓安心中苦澀難掩,隨後他自嘲一笑,原本想要伸出的手終究是收回在了袖中。
“沈某此次前來,是想歸還一物。”
沈漓安說著話,眼神又不由望向了盛鳴瑤。
這一次,不等他的視線落在盛鳴瑤身上,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蒼柏上前一步,直接擋住了沈漓安的視線。
“既然如此,道友不如隨我們上樓說話。總也好過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執,反倒無端招人揣測。”
蒼柏笑容清淺,話語妥帖,隻是將盛鳴瑤的身影遮了個結結實實。
猝不及防被人擋住了視線的沈漓安不好再去看盛鳴瑤,到正好得了機會,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從開始時,就一直站在盛鳴瑤身旁的少年。
少年眉眼生得極其精致,烏發紅唇也不顯得女氣,濃墨重彩的外貌非但不讓人覺得豔俗,反倒因眼尾的那顆淚痣,更顯得矜貴。
他站在那兒,午後的光透過屋簷回廊,深淺不一地落在少年精致的麵容上,斑斑駁駁,就連普通的光線也被少年的氣息所染,變得貴氣。
就像是往日繁華落下時,散在天邊的餘暉。
這樣的人不像是修真者,反倒容易被人錯認成世家大族出來的小少爺。
就在沈漓安冒出了這一想法後,麵前垂眸不語的少年驀然抬頭,狹長上挑的眼眸中似是翻湧著濃墨,而後又在對上盛鳴瑤的臉龐時變得溫柔乖順。
他在騙人!
也許他就是用這樣虛假的模樣,欺騙了自己的師妹!
在一瞬間,沈漓安握緊了暮春笛,他強壓下自己內心的憤怒:“若是瑤……她願意,便依公子所言,我們上樓詳談。”
盛鳴瑤挑眉,看著攔在自己身前的蒼柏與沈漓安交鋒,心中湧現的種種思緒變淡,她垂眸搖頭淺笑,沒有拒絕蒼柏伸來的手。
兩人手掌交疊,無聲相視一笑,默契與親昵儘在不言之中。
沈漓安看得心中一刺,狼狽得彆開臉,不去看麵前這令人惱怒的景象。直到上樓後,他才緩和了臉色。
這間客棧的上房之所以被叫做上房,除去樓層高、視野好之外,還因為其內裡空間麵積極大。
也不知桂阿有意無意,留給蒼柏的這間上房,更是大的不可思議。
甫一進門,還不等沈漓安開口,就見蒼柏與盛鳴瑤在短暫的對視後,從容轉身離去,臉上還留有一絲未褪去的溫柔笑意。
刺得沈漓安生疼。
“你……現在過得好嗎?”
沈漓安似乎抬手想要拿起茶杯,又終於放下,他的眼神也不敢去看盛鳴瑤,乾巴巴地說出了這句開場白。
在盛鳴瑤麵前,他一點也不像曾經那個笑語晏晏,從容不迫的第一公子沈漓安。
“很好。”
沈漓安默了默,又問道:“剛才那人是你的道侶嗎?”
他知道盛鳴瑤如今定是不願自己再叫她‘瑤瑤’‘師妹’的,然而要讓沈漓安突然改口,重新將他們二人間劃出那一道涇渭分明的線來,沈漓安也不甘心。
於是,他索性就模糊著稱呼,絕口不提。
盛鳴瑤順著他的話點頭,在餘光瞥見轉屏後的身影時,眼中浮出了一絲笑意:“道侶?”她難得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拖長了語調,見那身影僵立不動,才笑道,“是我的道侶,他叫蒼柏。”
坐在對麵的女子笑得眉眼彎彎,連念到那名字時都染上了幾分不自覺的溫柔纏綿。
那個名為‘蒼柏’的少年郎,對她而言,是不一樣的。
真是叫人羨慕又……嫉妒啊。
沈漓安垂眸,掩在茶桌下的手握緊,終是緩緩鬆開。
“如今是拜師大荒宮——他們待你可好?”
“很好。”盛鳴瑤聽見這話,不自覺地想起老狐狸田虛夜,想起嘴硬心軟的汲南,想起大荒宮的許多人,眼角眉梢都鬆快起來,連語氣都變得真切,“他們知道我以前的事,也都待我很好。”
沈漓安不知想起了什麼,聽了這話,整個人到是鬆弛了下來,輕聲說道:“那便好。”不等盛鳴瑤反應過來,他又對著盛鳴瑤微微一笑,轉變了話題:“今日這茶,不如由我來衝調。”
盛鳴瑤眨眨眼:“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