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南北開戰的消息,滬市猶如水滴落入油鍋, 瞬間炸開了。
城裡城外, 各行各業, 都在討論這件時事。
有人讚同, 歌功頌德,有人反對, 口誅筆伐, 兩方人馬天天在報紙上你來我往爭鋒相對, 比街上的潑婦對罵還精彩。
然而這些都與平民百姓相距甚遠, 幾乎沒什麼關係,或者說有關係受到影響了也是有心無力。
無論打仗不打仗、動蕩不動蕩,他們的生活還是要繼續,該往前走還是往前走著。
就比如錢六他們做人力車夫的,即使形勢愈加緊張,仍舊每天出車拉客,掙錢糊口,偶爾空閒了才有功夫嘮兩句開戰的事磕牙,抱怨抱怨上麵的人放著太平日子不過,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等等。
小老百姓其實不懂得什麼南北割據、全國統一之類的道理,隻想過安穩日子。
這天早飯過後,錢六和鄰居感歎了一番世道不太平,到點該出門乾活還是照樣沒得偷懶的。
“爹, 彆往城外走啊。”錢寶丫叮囑一聲。
錢六擺擺手表示曉得了, 不會拉去城外的客人。
城外現在亂的很, 軍匪兵頭子到處都是,一不小心遇見心思壞趁機攔路打劫的那就隻能自認倒黴了,連伸冤都沒人跟你講理。
等他離開了一會兒,錢寶丫換上一身比較體麵的衣裳,也準備出去了。
雙胞胎弟弟跟她一起,三人在咖啡館門口分開,金寶銀寶去上班,而錢寶丫則打算去租界轉一圈看看。
在當下這個動蕩的時候,相比滬市其他區域,還是租界相對安穩一些。
既然要搬家,那就儘量搬到比較安全的地方。
錢寶丫想先去租界那裡參觀一下,順便瞧瞧能不能撿漏找到一處安身之所。
時間尚早,街上的有軌電車還沒來,路上行人寥寥。
錢寶丫拎著自製的小手包走過曾經賣花的那條街,看到那群以前與她爭搶生意的賣花姑娘仍在賣力地推銷著紅玫瑰。
裡麵多了幾個新人,少了幾張熟麵孔。
她從她們麵前走過,並沒有被認出來,畢竟當初的關係不算多好,大家都是討生活的陌生人。
即將走過去時,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小姑娘抓住機會攔住去路,小心翼翼地舉著花籃詢問。
“小姐,買花嗎?新鮮好看的玫瑰花,買一朵吧。”
錢寶丫看著對方期待又忐忑的樣子,驀然想起當時的自己,都是一樣的賣花姑娘,一樣小心又努力地賺取微薄的收入貼補家用。
她從包包裡摸出那五枚用來坐電車的銅板,遞過去說道,“那給我包一束吧。”
小姑娘歡快地哎了一聲,當即手腳麻利地把一捧紅玫瑰用白色的長紙段仔細包裹好,花枝上的刺早已被處理的乾乾淨淨,枝頭花朵紅豔似火。
錢寶丫接過花低頭嗅了嗅,幽香撲鼻,令人心情舒暢。
看了眼花枝上特意打的蝴蝶結,她笑著離開了。
日頭徐徐升起,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有軌電車終於開班,拉起鳴笛從路儘頭緩緩駛過來。
錢寶丫走過一段路後突然停下,自己拍了拍額頭有點懊惱。
剛才不應該一時心軟就把坐電車的錢花掉的,現在她又不想重新掏一份出來,隻能靠雙腿雙腳走了。
心裡說著後悔,錢寶丫腳下卻誠實地錯過電車門,繼續朝前走去。
據她提前打探的消息可知,距離這裡最近的租界邊緣就在東華大學後麵不遠,再走過兩條街就可以看見,走走也就到了是吧。
錢寶丫抱著花穿梭在街巷中,很快拐入東華大學所在的那條街。
這裡比彆處熱鬨很多,因為有不少學生正在搞活動,有人在門口搭台子激情演講,有人組織熱血同學到街上□□呐喊,抗議戰爭,渴望和平等等,熱火朝天,氣氛高昂。
錢寶丫一邊伸長脖子往人堆裡瞧,一邊謹慎地從旁邊貼牆穿過去。
一段不長的路走得她出了一頭一身的汗,聽著那些聲嘶力竭的口號宣誓,她的腦袋十分清明,心口卻砰砰砰地跳的飛快。
穿過人群後,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找到一處高地往校門口逡巡片刻,沒找到那個長身玉立的熟悉身影,最後略帶失望地轉身走了。
不知道送的謝禮,衛斯年收到沒。
錢寶丫一麵亂七八糟地想著,一麵進入這片租界的外圍區域。
這裡明顯比貧民區那邊乾淨多了,也比東華大學那裡安靜,到處都顯露出西化的痕跡。
街上偶爾走過的人穿著非常體麵,有的乘著小汽車,有的坐著人力車,個個看起來矜持又優雅,很有素質的模樣。
他們都是當今社會的上等人,看著好親近,但那隻是表麵的。
對於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來說,他們的態度大都十分冷淡,全然漠視的作風。
另外,除了這些處於金字塔尖的老爺太太們,路上出現最多的還是拉客的車夫。
他們身上都打扮的齊齊整整,長褲長褂白手巾短頭發,整齊乾淨的樣子不是貧民區那些衣著隨便的車夫可比的,精神頭更是讓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人拉著車匆匆而過時,將鞋底兒踩得噔噔作響,風光又有牌麵
甚至還有一些路過的車夫,在用簡單的英文口語和主顧進行簡單的早間問候。
錢寶丫觀察過後心想,這就是錢六口中一直稱讚有加又羨慕不已的上等車夫了吧。
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當上的。
舉目望去,周圍的建築風格一般都是西式的。
用鐵條或柵欄圍成的院牆,姹紫嫣紅的小花園,還有白牆灰頂的小洋樓,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井然有序,吸引人的視線控製不住地看了又看。
更遠處還能見到尖尖的塔頂,隱約聽到鐘聲,那裡應該是由傳教士開設的教堂。
錢寶丫瞧得目不暇接,置身其中恍然有種回到現代的感覺。
不講什麼國家大義屈辱不屈辱的,這裡的環境確實比其他地方來的安全可靠。
而且比起和幾戶人家一起住逼仄而擁擠的小四合院,每天還要經過一條汙水橫流的臭巷子什麼的,曾經作為現代人的她更喜歡這邊乾淨的氛圍,更希望住進漂亮的小洋樓。
錢寶丫默默參觀一會兒,覺得還是住小洋樓舒服,到時她就可以自己住一間房,能有私人空間了。
下定了決心之後,她就開始順著邊緣那幾排房子走,重點查看那些門口貼了賣房或租房信息的,希望能找到一處合適的位置買下或租下。
到時一家人搬過來,即使外麵開戰打仗,他們躲在這裡也不用怕輕易就被炮灰了。
之所以選在租界邊緣,錢寶丫也有自己的考慮。
一方麵是這邊距離貧民區不遠,讓寶兒娘他們不會有太多走出舒適區的恐慌感,又靠東華大學近,錢六若是繼續拉車,絕對不愁客源。
另一個方麵是因為錢寶丫知道的那點劇情走向,戰爭早晚是要打起來的,到時混亂一起,如果這裡也不安生,那他們家住在邊緣地帶跑也能跑的及時。
錢寶丫把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想到根本沒人貼賣房租房的告示。
她逛了一晌午,把外圍那片都跑遍了,也沒看到有哪家要賣房子出租房屋的。
最後她不得不用銅板賄賂了一個在主顧家門口停車歇腳的車夫,向他問知不知道附近有沒有租賣房子的,或者專門做這類事的中介牙行也行啊。
不然什麼內幕都不曉得就到處找,隻能浪費時間白做無用功。
就如同她之前那樣,憑借著前世的一點經驗就跟個傻子一樣闖進來了,累個半死才反應過來。
那歇腳的車夫收了問路費,嘴巴卻勞的很,沒說這一片有哪家要賣房子,隻給她指了條去牙行的路。
牙行好找,就在出去的一條路口的街邊,貼著租界開著,門頭高聳,窗明幾亮,分外氣派。
錢寶丫進來的時候沒仔細看,隻是掃一眼就忽略過去了。
她找上門時,行裡立馬有牙人過來負責,問她想要做哪一方麵的生意,是需要找房子還是需要找傭人還是委托事宜等等,業務廣泛,聽得錢寶丫差點都要頭暈了。
“我想要買房子,那邊的。”錢寶丫趕緊說出自己來的目的,抬手指了指租界的方向,並提前限定好範圍。
牙人沒有絲毫意外地請她稍等,然後找出一本花名冊飛快翻動。
等了一會兒,對方告知錢寶丫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租界的房源緊缺,現在沒有人家賣房子,而且一旦有了這方麵的消息,很快就會被其他早就物色好的人拿下,想從那些人口中奪食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有租的嗎?”錢寶丫再問。
牙人又翻出另一本花名冊查看,隨即搖頭,表示出租的也沒有。
錢寶丫:“……再往裡呢?這一片地方不小,整個租界都沒賣房租房的嗎?”彆以為她讀書少就驢她啊。
難道是她來的不巧?
下一刻,牙人的話驗證了她的猜測不假。
“您來的不是時候,要是早一點還有那麼一兩家搬走空出來的房屋。”
“但是現在外麵亂亂糟糟的,有點能力的老爺們都想住進租界保障安全,可房子就那麼多哪裡夠分,沒有重金沒有關係都搞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