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海邊的情景咖啡廳坐定——因為沈望是知名演員, 他們所選擇的位置十分隱蔽。軟包的沙發藏在盆栽長長的葉片下, 明媚的陽光穿過故作高雅的深紫色窗簾後隻剩下一些暗淡的色塊,這使沈望眼睛裡透露的意味顯得更加朦朧不清。
霍準厭惡這雙眼睛。
這雙與盼盼的眼睛,形狀相似至極的眼睛。
但明麵上他的笑容更加溫和謙恭:“知道您在這裡,早就想見一見了。”
沈望笑笑沒說話。作為世界級女明星, 她太熟悉尊敬又仰慕的語氣——雖然對麵這個男人並不是她以前的那些粉絲。
“那個孩子, 結婚也不知道和我說一聲。”今年剛滿42歲的影後嫵媚一笑:“按道理,你該叫我丈母娘?”
沈望是沈畔的母親,也是她唯一的親人。
然而盼盼從未提過這點,婚禮上新娘方的親屬席空無一人。
——但這不代表霍準不知道。他隻是體貼的選擇無視。如果沈望被盼盼視為重要的親人,盼盼絕不會對他隱瞞她的存在。身為世界知名影後的唯一女兒,盼盼從高中到工作全都是一個人。無論是她轉學到那個三線小城準備高考,還是她走入社會在職場裡掙紮——沈畔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勤勤懇懇的生活。不, 也許比普通人還要艱難一些, 盼盼一直是一個人。霍準能想象她新年時在書桌前工作徹夜的樣子。
他依然能記得對方在空蕩蕩的禮堂裡穿著婚紗的樣子,儘管無人祝福,盼盼的笑容沒有一絲陰影。她沒有回頭往賓客席看上一眼,她毫不留念,毫不在意。
然而霍準無視沈望三年的行為, 卻在今天被他自己主動打破。他是特意在沙灘上等待這位影後的——昨天剛下飛機,霍準就向對方發出了見麵聊聊的邀請短信。
至於原因?
霍準垂下眼睛,端起桌上的茶杯。他隻點了一杯濃茶。
沈望再次打量一遍對麵的男人。他說他叫霍準, 是個心理醫生, 有一所小小的診所, 現在正在X市與某家精神醫院進行學術交流。臉倒是很好看,當醫生有些浪費,想必就是這點吸引了沈畔吧——現在的小姑娘,總是被外表迷惑。
作為國際影後,沈望無疑不會將對方那點稀薄的月收入放在眼裡——心理醫生頂多是個中產階級,收入再如何也買不起豪宅遊艇——但是,她也不會挑剔對方。儘管這是自己女兒的丈夫,沈望對霍準沒有任何要求。沈畔就算和乞丐結婚,沈望也毫無興趣。所以昨天沈望接到霍準的短信時,無疑是驚訝的。
她還以為沈畔這輩子都不會提起與她的關聯。懷著這種好奇,她從忙碌的宴會與派對裡抽出了一份時間。
——嗬,結果是這男人自作主張嗎?想要錢?還是想要人脈?
沈望的猜測在心裡轉了轉,不禁有些輕蔑,但並未流露分毫——她可是一流的演員:“那麼,你找我有事嗎?”
霍準但笑不語。他拿起茶匙攪拌兩圈,並向茶杯裡加了一顆方糖。
“如果你沒事的話,我接下來還要去參加海特的歡迎宴。”沈望抱著手臂說。超人氣新星結束演唱會,回到X市的慶功宴上自己如果沒出席,媒體又不知道會寫什麼幺蛾子。
“我隻是想聽聽您的意見。”霍準終於開口了,“我希望您能祝福我們。”
很好,把殺氣藏起來,對麵可是個影後級的戲骨。霍準告訴自己:完美扮演一個忐忑不安的希望得到女方家屬許可的好好先生。語氣再摻點懦弱,嗯,不如這樣——
“我知道您可能不太滿意……但是我會努力做到最好的,我保證。”
啊,效果完美。
霍準瞥見沈望抱緊的雙臂放鬆了一些,她眼底露出的輕蔑更加濃鬱。霍準知道這種類型的女人會欣賞什麼樣的男人,也知道如何表現——但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得到沈望的欣賞。
“你想聽聽我的意見?”
“是的。”
沈望挑眉。
“那麼就離婚吧。”她用輕飄飄的語氣說,“否則會被那孩子殺死的。”
那麼就閉嘴吧,魔王在心裡說,否則我會殺死你。
沈畔本以為五星級酒店會很豪華呢。
——其實還沒有蜜月時住的小酒館舒服嘛。
她拖著行李箱,在看到自己的房間號碼後拿出房卡貼在磁感應器上。推開房門花了她不少功夫,海邊的潮氣讓實木的房門變得厚重極了。
公司這次出差很是財大氣粗,基本每人都能分到一間單獨的單人商務間。
看到盼盼在大巴上一連打了四個哈欠,駱珍花表示由她來幫忙登記沈畔的信息,並記錄領導心血來潮的行程安排通知(俗稱開會)。沈畔看上去下一秒就能站著睡著,而且駱珍花從來不指望生活殘廢的好友能記清供應餐廳在哪一層樓、租電源轉化器的櫃台在哪裡之類的信息。
盼盼就這麼被半強迫的推回房間,然後在看到床的第一秒倒上去。
筋疲力儘。
果然在生理期第二天坐大巴車長途旅行還是太勉強了。小腹鈍鈍的疼,渾身提不起勁,頭還在暈車的後遺症裡緩衝。
沈畔脫掉自己的高跟鞋,拉上窗簾,深深埋進枕頭裡,閉上雙眼。
她完全入睡隻花了三十秒。
“……這是哪兒?”
沈畔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雙手。肉肉的,軟軟的,但大小隻比小饅頭大一點點。她捏捏自己的臉,沒有任何痛覺。
對了,我在做夢。
沈畔是屬於那種會在夢境裡明確認知自己存在的人。當她做夢時,會第一時間認識到“哦,在夢裡”,但是無法做出什麼舉動,也沒有很清晰的控製身體的意識。盼盼隻是模模糊糊的跟著夢裡出現的事件往前走而已。——我相信不少人都有這樣的經曆。
總之,盼盼昏沉的跟著無法被看見的路線向前走。不知什麼時候她來到一座豪華的大房子裡,房子裡豎著一麵細長的橢圓形落地鏡,鏡框裝飾著花花綠綠的寶石。盼盼停下來,看向鏡子。
鏡麵裡是一個臉頰嬰兒肥的小姑娘。這讓盼盼清醒的意識咯噔一下,因為這是她小時候的樣子。
童年嗎。那麼就是噩夢了……
成年的沈畔已經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夢裡的小姑娘還在懵懂的向前走。
盼盼穿過穹頂高聳的前廳,整潔空曠的廚房,拉上封條的傭人房,裝飾華麗的舞廳,然後來到會客室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