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盼盼糾緊自己的裙角,抱緊手上的玩具兔子(沈畔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手上有隻兔子)輕輕推開門。
“媽媽。”
沙發上的女人聞言回過頭來。
“說過讓你快點換好衣服。”美麗至極的女人不耐煩的開口,“老師還在等呢,沈畔,你這樣像什麼樣子?”
盼盼慢吞吞的走近。她低著頭,一直在注視自己的腳尖。
坐在沈望對麵的男人臉籠在霧氣裡,這說明沈畔的記憶裡已經把這個“老師”模糊化了。反正所有老師都是一樣的。
男人開口,聲音帶著快溢出來的得意:“沒關係沒關係,沈畔也是受到了驚嚇嘛,再說這種事……”
“是啊是啊,那兩個男生畢竟都是孩子。”沈望對外人說話時永遠是風情萬種的。
“這可不能這麼說。”男人連忙辯解,“要不是我出現,沈畔可能就要頂著那個水桶在操場上站一節課了——現在可是冬天,這孩子也是傻,衣領都結冰了也不知道躲……”
“惡作劇而已,那些小孩不懂事啦。”沈望笑道,“多虧了老師你。”
男人的語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那個,您看,我今年的職稱……?”
“哈哈,老師說什麼話呢,這種事當然沒問題。”沈望眼底的輕蔑掩藏極好,“你可是我們家沈畔的老師啊。”
男人大笑:“哈哈哈,說的也是……”
盼盼安靜的坐在離他們最遠的沙發上,緊緊捏著自己的兔子。衣領裡的有種冷冷的結晶體慢慢融化,淌成一道冰涼的水,浸濕了她的胸口。盼盼打了一個哆嗦,小心翼翼的檢查衣服。還好,這件裙子很厚,沈望是不會發現它弄臟的。
這是剛剛盼盼沒能清理乾淨的冰渣。
沈望和那個男人的對話還在繼續,冗長似乎沒有儘頭。盼盼從頭至尾都沒有出聲。她專注的看著自己的腳尖,昂貴的小皮鞋慢慢爬上一隻黑色的影子。然後一隻,一隻,又一隻。影子們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麼今天就到這裡吧。”沈望說,起身與對方握手。因為這是夢境,男人的形象就像雲霧般消失不見了,消失前那種邀功般的笑聲還在回蕩。
沈望回頭。
盼盼諾諾的說:“媽媽——”
“啪。”
“你是不是廢物?”沈望高高的顴骨讓她看上去刻薄極了,揚起的手上還閃著星星點點的光。那是戒指與手鐲。盼盼想,也許越是閃亮的東西打在臉上就越疼。
“這種小事都搞不定,讓人家老師找上門來要好處。”她冷聲說,“我沒有處理這些破事的時間——一個大熱的古裝劇就因為你這個廢物,整個劇組拍攝延期,你知不知道?”
啊,給人家添麻煩了。
盼盼低下頭,影子們窸窸窣窣的攀上她的膝蓋。
“我很抱歉。”
“下次這種事再發生,不準去找任何人。隨便你怎樣,隻會回來哭的話,就死在外麵吧。”
“嗯。”
“鋼琴課的時間到了吧?趕緊去,彆讓老師久等。今天多練兩個小時,不準休息。”
“嗯。”
盼盼抱緊手中的兔子,向門口邁步。動不了。一步都動不了。
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已經裹到她的腰部,盼盼整個人被死死地黏在地上。
沈望皺眉,嗬斥道:“快去!”
“動,動不了……”盼盼小聲解釋。
“我說了讓你走!”沈望的耐心似乎到了極限,她伸手奪過盼盼抱在懷裡的玩具兔子,“你都多大了,還抱著玩具到處走!沒力氣就把它放下,滾——”
“還給我。”
小盼盼在兔子離手的那一刻劇烈掙紮起來,“還給我!”
沈望冷笑一聲,索性抓著盼盼的衣領,將兔子玩偶對著她的臉甩來。那隻軟綿綿的玩偶在半空突然改變了形狀,變成一隻滴血的,能瞧見森森白骨的兔子頭,尖銳的長牙正好對準她的眼睛——
“放開!”盼盼這時已經在尖叫了,“放開,放開,不要——”
這是個噩夢。
成年的沈畔清醒的與這一幕分離,她心中毫無波瀾:但凡出現小時候的自己,一定是個噩夢。
“滾。”
附著在她身上的漆黑的影子,突然離開,聚攏在一起,形成一個模糊的鬼影。
但是那個鬼影背對著盼盼,向襲來的恐怖兔子與沈望伸出爪牙:“滾開!”
黑暗的化身把她緊緊護在身後。
沈望也好,會客廳也好,兔子頭也好,都在對方的威懾下消散了。
小盼盼睜大了眼睛,嘗試觸碰那隻漆黑的鬼影。它的表麵翻騰著可怖的黑色,真正觸碰到後,卻傳來一股沁人心脾的溫暖。盼盼睜大眼睛,她看見陽光,雨水,潔白的羽毛,還有——
她醒來了。
枕邊就是陽光,雨水,潔白的羽毛,還有深綠的森林。
枕邊就是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