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一)(1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7859 字 8個月前

雨夜,水霧封山。

深山裡的木頭廟裡飄出發黴的潮氣。火上一雙粗手,翻來覆去地炙烤著乾衣。

“公子,彆看了。”老仆仰起腦袋,看了一眼門邊立著的年輕人,“雲頭尚重,雨沒有一整宿停不下來,今晚,便在此地湊合湊合吧。”

年輕的公子一驚,閉上廟門,揣著兩袖坐回火堆前:“哈?”

老仆抖乾披風,又去烘鞋子襪子:“唉,這種時候有地方傍身,已是萬幸。公子換了乾衣,早些歇息吧。”

公子環顧頭頂,一張臉頓時扭成了苦瓜。

深山破廟,當真破敗不堪。

初進門時,地上橫著斷梁碎瓦,香爐傾倒,香灰散了一地。幾隻蟑螂,從這些碎末中迅速地爬過去。

要不是隨行的老仆手腳麻利,三兩下拾掇了地方,真難想象這地方也能過上一夜。

公子煩亂地躺倒在神案下的草堆上,細皮嫩肉叫虱子咬著,越搔越癢。

他出身富家,腦袋還算聰明,平日裡讀書之餘,都用來鬥雞走狗,眠花宿柳,從沒受過這等窮酸書生們餐風飲露的苦。

要不是為了趕考……

本來他帶著仆人,架著馬車,悠哉悠哉地一路進京。

眼看提供給讀書人的驛站就要到了,誰料暴雨忽至,轉瞬天昏地暗,水聚成溪,汩汩下淌,濕泥裡充滿了揪出的草根,蚯蚓和蝸牛。

山洪不但衝走了那些卑微生靈,也衝走了他的馬車,失散了他的幾位男仆。

隻剩這老仆伴著,山路寸步難行,齜牙咧嘴、渾身透濕地找到一處破敗的神廟,這才算鬆了口氣。

“真是時運不濟。我那可憐的小紅小芳豔豔們,哪裡知道我竟在這種地方休息?”他悲戚地想著,翻來覆去,被虱子咬到睡不著,腦子裡回味著他那些紅顏帳中香軟,綺思蔓延。

一個翻身,碰到了神案桌角,布滿蛛網的神主牌被震下來,碰地打在宋公子臉上。

他哎呦一叫。老仆正打掃,聽聞叫聲,趕過來一看,宋公子齜牙咧嘴地爬將起來,身邊跌著一塊黯淡的神主木牌。

“您沒事吧?”老仆連忙去攙他,撣去主人身上灰塵。

宋公子揉臉,擺手,鬱鬱:“罷了,我不睡了,你給我生堆火,我們坐一會。”

這破廟草堆又冷又濕,他左右是睡不著了,便撿起那塊砸了他個正著的神主牌看,拿袖一抹,上下兩個篆字——“靈山”。

他讀的閒書頗多,不是那等隻讀聖賢書的腐儒,山海誌怪一類看得不少,嘴裡念了兩念,忙抬頭辨識那神像:“原來是靈山府君。”

老仆一麵加柴生火,一麵道:“靈山府君?這是哪路神仙?”

上了年紀的人,素來喜歡燒香拜佛,卻從沒聽過這尊神。

宋公子道:“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我在書裡看到過,靈山在中部,是徐山大脈的子山,靈山府君雖然不太出名,但也是正神,有自己的香火。”

恰逢風雨吹進破廟,掀起半截紗簾,露出神壇上神像黯淡的容顏。

像是描金石塑,神仙盤腿而坐,袈裟半敞,沿著褶皺彎垂,安詳閉目,左腕懸著佛珠。右手持著的玉淨瓶,不但空,而且遍布裂痕。

老仆道:“這正神——灰頭土臉的?”

宋公子歎道:“我們有落魄的時候,神當然也有落魄的時候,想必是從前的廟宇,村落沒了,人走了,神像也死了。”

“神像還會死?”

“當然。”宋公子說,“按照一些僧、道的說法,有香火,有功德,神就在此處顯靈。沒有香火,神離了正位,不知道淪落哪裡去了,神像也就‘死’了。”

“原是這樣。”

老仆又看一眼。神像眉眼的描金殘破。即使讓慘白的閃電打透,也好也像困在塵埃裡,毫無生氣。

宋公子望著它,想起自己現下的處境,更不禁悲從中來:同是天涯落魄人啊。

便將神主牌擦乾淨,放回神案上,又扶正香爐,合一合雙手,算是向尊神賠罪方才的神前綺思。

才將神主牌扶正,窗外風雨大作,有人急促拍門。

這樣的天氣,荒山野廟,會是誰來呢?

應答似的,外門傳來嬌滴滴的女聲:“奴家回娘家趕路,中道碰上大雨,不知道往哪躲避。看見廟裡有火光,敢問廟裡人,能不能讓奴家進去避避?”

那女聲如此溫軟粘膩,鉤得宋公子心念一蕩,憐惜之情頓生:“我們也是避雨的路人,大姐不要客氣。”

剛要開門,老仆卻攔住主人,壓低聲音:“公子,這深山老廟,哪有女人家獨自出行?怕是什麼......我聽說,有一些.....就等著你主動打開門......”

宋公子哧哧而笑:“那些什麼山精鬼魅的,都是話本誌怪裡的東西。這天氣,這深山,放一個小娘子在外麵,不是男兒所為。”

不顧老仆的欲言又止,宋公子仍打開了門。

門後,黑漆漆的暴雨裡,果然正立著一個渾身濕透,挽著竹籃的美人。

濕透的衣裙層層褶褶,裹緊了曼妙的身子,將豐滿的臀線都勾出半個。她一頭長至腰際的黑發,被雨澆得濕透散亂,拉出的絲縷鬢發,蜿蜒粘在白裡透紅的臉頰上,滲進櫻桃小口裡。

剪尾丹鳳眼,俏生生含情,被廟門裡透出的火光一照,兩團妖冶的明火躍動。

宋公子呆了半晌,用了平生最大的自製力,才將目光努力從她胸前移開,紅著臉道:“大姐,快、快請進......”

女子梳著婦人頭,衝他一笑,便扭著腰肢,風吹動的柳一般,扭進了廟宇裡。

宋公子更加口乾舌燥,綺思像壓不住的雜草在心裡冒。

唯有老仆見此,暗暗啐了一口,道一聲晦氣:呸,妖裡妖氣的像什麼樣,不像個正經人。

毫不客氣地擠到公子身前,身成一堵牆,隔開那紅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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