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打開了。
紅木寶箱裡,既沒有彈弓,也沒有什麼金的銀的。
隻鋪著一層薄薄的白色羽毛。
蘇奈拿指尖欲碰,箱底的白色羽毛似受了感應,猛然間拔地而起,變作羽毛的卷風,將蘇奈身邊的女子包裹。
女子閉上眼睛,白玉雕成般的肌膚逐漸變得透明,而那羽毛變成了一身潔白無瑕,光華流轉的羽衣,披在了她身上。
女子美麗至極的麵容一寸寸染上了靈光。
蘇奈和苗珊珊,瞪大眼睛,看到她原本腐爛得隻剩森森白骨的下半身,竟然在靈光中,血肉彌生。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站在她們麵前的女子,完全變了個樣。她一頭烏發,煙青色的眸子淡漠渺遠,美麗至極的麵容帶著不可直視的靈光,潔白無瑕的羽衣垂下,遮住了她剔透的軀體。
更叫人驚異的是,她的雙腳竟並不是人的腳,而是一對帶著電光的猛禽之腳。
女子煙青眸子掃過來時,不知天高地厚的蘇奈、苗珊珊,情不自禁感到了本能的極度畏懼,牙齒戰戰,似乎麵對天敵一般,但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隻想伏地求饒。
天陰了下來。
女子終於開口了,她望著那不知何時滿天烏雲,風雷穿梭的天空,蔚歎:“啊,真好。法力回來了,我……又能飛了。”
十八歲那年,鄭大在山上打獵,卻遭逢了猛虎。
他與猛虎搏鬥,最後卻身受重創,胸口被刨了一個大洞。
他一身是血,倒在了山泉邊,眼看活不得了。
四麵無人,微風停滯。
山泉邊隱約傳來女聲嬉笑,皮膚白皙剔透,輕盈美貌的少女正在泉水裡戲水,聽到響動,好奇地望來。
“這裡有個凡人......哇,他傷得好重。真可憐。”
其中年紀最小的那位少女道:“我們救救他吧。”
“寶珠,不要擅管人間事。”其他女子道。
“可是,他真的很可憐呢。”
最終,寶珠還是救下他。她心地善良,竟忍著痛,割下一小片蘊含法力的血肉,讓鄭大活了過來。
鄭大感激涕零,從此之後,竟然在她們洗漱的泉水邊,送來禮物。
寶珠撿著人間的禮物,向她的姊姊們欣慰著凡人的重恩。
但摸清了她們下凡洗漱的規律後,某一天,鄭大趴在地上,悄悄地爬了進去,從泉邊偷了一件羽衣,藏了起來——正是寶珠那一件。
姊妹們遍尋不到寶珠的羽衣,但時候已到,她們必須回去了。否則,她們也回不去了。
眼看著姐妹們一個接一個拍翅而飛,在空中化作白毛紅喙的鳥,轉瞬不見。
寶珠獨自在山泉裡哭泣時,卻聽見了樹林的響動。
她惶然時,看見是鄭大,放鬆了許多:“啊,是你啊。”
鄭大笑道:“是我啊,恩人,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的衣服不見了。飛不回天上。”寶珠輕易地吐出了秘密。
她此時看起來隻是個過分美麗,卻普普通通的少女。
鄭大想起被他藏在家裡的羽衣,若無其事,忠厚笑道:“你不冷麼?恩人,我想先帶你去我家吃些東西。”
寶珠感激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但迎接她的,卻是一對兒鐵鎖,剜肉的鋼刀,以及摸在她身上的黑手。
……
抬起頭來,天上風雷已動。
女子——寶珠知道,自己該走了。
她震動羽衣化作的翅膀,從地上浮了起來。
還沒離地太遠,忽覺腳下一沉。
低頭一看,蘇奈正扒著她的腳部,被電得臉歪嘴斜,還憤憤不平:“你、你是個什麼東西?鳥妖?喂,你、你不是說要送我們禮物嗎?你騙我們!”
蘇奈見識淺短,長在山野,最多混過人間市井,根本不知道女子的來曆,隻看她一雙鳥腳,認定這是個騙人的鳥妖。
寶珠歎笑:“凡間的小狐狸,蘇奈,你呀,你真是個傻孩子。”
這時,天空飛竄的閃電裡,飛出了六隻白鳥,在風雷裡叫道:“寶珠兒,寶珠兒,你快回來呀!你跟那幾個小妖耽擱什麼?”
她的姊妹們來了。
寶珠掙了一掙,就掙脫了本就被電得酥麻的狐妖,雪白的身影,在烏黑的天色裡,迎著漫天風雷,奮臂而飛。
蘇奈跌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騙人的“鳥妖”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化作了烏雲裡一個個小小的光點。
正這時,天空忽然落下一根白色的羽毛。
長長的,從羽衣上脫下來,飄啊飄,正好落在蘇奈鼻尖。
天空傳來遙遠的女聲,逐漸隱沒在風雷中:“禮物。”
阿嚏!蘇奈打了個噴嚏。伸手捏住這根羽毛,恨恨道:“啐!玩老娘啊,就一根羽毛而.....”
而已的“已”字還沒有說出,那漫天烏雲裡醞釀的雷電劈裡啪啦,以毀天滅地之勢,全劈向這農舍坐落的山穀。
妖類最怕閃電天雷。
山貓那個忘恩負義的,離得遠,見勢不妙,撇了蘇奈,早飛奔逃走了,險險逃出了山穀範圍。
蘇奈化作原型,叼起羽毛四蹄飛奔,但是哪裡快得過閃電?
轟隆隆,雷光帶著怒氣,活活抹平了這座山穀——連帶其中的農舍。
農舍中,正在裝死——因為多次服用仙人肉即使被挖心斷頭也還活著的鄭大,慘嚎著,徹底灰飛煙滅。
蘇奈隻覺閃電從她頭頂打下,混身酥酥麻麻……
咦?死東西會有感覺麼?
蘇奈動了動鼻子,耳邊土地被劈焦的焦味傳入鼻翼,她小心張開眼睛:
環顧四周,山穀被夷為平地,掘地三尺,儘化焦土,變成了一個超大的黑色大坑。
她變回了原型——紅毛狐狸躺在焦土上,卻連一根狐狸毛都沒燒焦。
仿佛閃電完美避開了她一樣。
但是蘇奈明明記得,自己剛才身上也有酥酥麻麻的感覺?
“喵!”大坑上方傳來苗珊珊猶存驚悸的聲音:“紅毛狐狸,你還活著不?”
“你這隻知道自己逃命的臭貓!我要跟大姊姊告你的狀!”蘇奈一躍而起,衝上麵憤怒地狐狸嗷了一聲。
山貓跳下大坑,小心翼翼地邁著貓步觀察了一下,見除了焦土之外,再無彆的危險,才訕訕笑道:“這不是本能逃命嗎?那可是天雷唉。我就是想救你,也快不過閃電啊。”
“那是什麼東西啊?這是怎麼一回事?”苗珊珊指指天空。
此時,劈完閃電,烏雲已經散了。天又亮了。
“我怎麼知道那爛鳥妖是哪裡來的。”蘇奈憤憤,頗覺無妄之災。
“姍姍——奈奈——”山野間響起了她們二姊、大姊的呼喚聲。
她們也看到了電閃雷鳴,擔心兩個道行淺還自以為是的傻妹妹,就尋了出來。
看到蘇奈和苗珊珊站在一個一看就是被天人之力劈出來的大坑裡,都嚇壞了,連忙一人拎一個,把她們拎了出來。
大姊白素有千年修為,曾拜師修行,是最有見識的一個,聽完經過,氣得嘶嘶吐舌頭,指尖差點沒有把貓、狐兩個毛腦袋戳破,恨歎:“傻子!傻子!兩個傻子!你們知道自己差點攪進什麼事去?”
蘇奈梗著脖子:“就是個被人關起來的鳥妖。”
“啐!”白素差點啐她一臉:“那是鳥妖?那是天女!傳說中的羽衣天女寶珠,跟她六個姊妹一起蕩天雷而飛,掌雷電之力!你也配叫她鳥妖?”
山貓看把大姊氣壞了,早就開溜了。
徒留蘇奈一時失言,在那經曆口水洗禮。連野雞二姐都沉著臉,不幫蘇奈說話。
等白素訓完,蘇奈整個蔫了,才被兩個姐姐放過,要她以後多聽幾堂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流出來的一些仙家常識。
用白素的原話說就是:“我等微末小妖,如不長一些見識,瞎摻和進仙家劫數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何況你這種倒黴孩子。”
蘇奈左耳進,右耳出,正打算溜走時,又被白素叫住:“咦,你尾巴上怎麼多了一束白毛?”
蘇奈晃了晃尾巴,果然發現自己那本來毛色純紅的大尾巴上,竟摻進了一絲白毛。
她伸爪去拔,噫,好疼,有電!
白毛不但拔不下來,還流轉著一絲青色電光。跟...跟那根羽毛好像,對了,那根羽毛去哪了?
白素聽了,當即掐指一算,略帶羨慕,歎道:“好好留著吧。傻妖有傻福啊。”
“大姊,我不傻。”蘇奈自認是個從長相到性格都符合妖豔狡黠四個字的合格狐狸精。
“嗬,”白素冷笑一聲道:“成,你不傻。不過,姊姊有個建議,你要不然走正道修行吧?或許是姊妹們的這條路不適合你。”
“不。”蘇奈倔強地拒絕了,“我是個狐狸精。采陰補陽挖人心才是狐狸精的正道。”
說著擺著毛色不純了的大尾巴,嫌棄地看了一眼那絲尋常修行者求之不得的“白毛”:“我去物色下一個男人了。”她一定、一定要采補到男子。否則,一個狐狸精還是個雛兒,這不得笑掉同行大牙?
紅毛狐狸跳出山洞,甩著大尾巴跑了,卻驚動了洞口垂著的藤蘿。
藤蘿上飛了一隻雪絨般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