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鞭炮炸響。
一頂小轎,在煙霧裡搖搖晃晃地抬進絲綢大戶孫員外的府邸。
街上興高采烈看熱鬨的人實在太多,簇擁著轎,小轎走走停停,行進得極為困難。
“孫六月這是第九個了吧?”
“沒錯,是第九個。”
“我記著上一才納了沒多久啊,怎麼,孫六月要改名叫孫四月了?”
“我猜是因為上次納的那個如意,心高氣傲,觸怒了孫老爺,遭了厭棄。”
“呸!我聽說是因為這次的新娘貌若天仙,將這孫老爺鬨得五迷三道,再看其他妾室,全都味同嚼蠟……”
嗡嗡的議論,混雜成困倦的背景。
轎子裡昏暗,新娘支肘托腮,搖得晃晃悠悠的,想將側簾卷起來,聽個清楚,一隻麻稈樣的手臂猛地捂住簾子,“您,您就不能老實點?”
陪坐在轎中的小丫鬟氣鼓鼓地坐了回去,埋怨:“上一個從花樓裡帶出來的姨娘,還知道不能把腦袋伸出去給人看見,您連這也不知道?”
蓋頭底下,傳來嬌滴滴的一把聲音:“奴家是小家女,沒人教這些。”
丫鬟嘟囔道:“你們的家,得是多小的家呀?就連嫁娶的規矩,也不知道嗎?”
新娘幽幽地說:“很小,很小,在荒山裡麵,隻我們一戶,外麵,都是成排的墳包……”
她語氣幽幽的,莫名帶出了詭異的氣氛。
丫鬟身上起了雞皮疙瘩,連忙打斷道:“錦姨娘不是您的姊姊嗎?她一向禮儀得當,您怎麼不向她學學?”
“哦,姊姊老早就嫁了過來,那時你又不在,哪裡知道她開始是不是也這樣蠢笨呢。”
丫鬟叫她一噎,無言以對。
新娘消停了一會兒,又道:“你能不能告訴奴家,家裡有什麼人呀?我才住了幾天,隻認得姊姊和老爺......見了麵,我怕又失了規矩。”
才住了幾天,就從小姨子混成第九房姨娘......呸,還提“規矩”呢!
小丫鬟心裡鄙夷,嘴上隻道:“陳姨娘最早嫁過來的……徐姨娘……錦姨娘,便是你姊姊,是第三個……方姨娘是最新來的八姨娘,她是老爺逛花樓的時候帶出來的,最得老爺寵愛……”
那小嘴一張一合,砸出來的全是“姨娘”,新娘伸手打斷:“哦,這些奴家都知道。”
“那您想聽什麼?”
“還不知道家裡有什麼男丁,以後見麵都不認識,要是叫錯了,那多尷尬。”
“男丁?咱們家裡,哪有多少男丁啊?”丫鬟說,“不就一個茂哥兒嗎?”說到此處,嘴角不禁翹起來,聲音也輕柔了,“寶貝疙瘩,頂頂好的謫仙公子……”
新娘配合道:“哦?他有多大了?”
這丫鬟卻忽而警覺起來,拿眼角上下覷著新娘,“蘇姨娘,您都要嫁給老爺了,問這麼多做什麼?”
新娘歎道:“說得也是。我這樣的,也隻配得上個老爺。”
正說著,轎子已進了側門。
兩個丫鬟熟練撩開簾子,一左一右地把轎中人攙出來,邁著芊芊細步,就要送到孫老爺屋裡。
新娘鼻子微動,嗅到熟悉的氣味,一按丫鬟的手:“等等。”
果然,聽見佩環叮當,兩個丫鬟行禮:“錦姨娘。”
錦姨娘笑著地走來,一把挽住新娘:“我將妹妹送到老爺那裡吧。”
知道新來的蘇姨娘是錦姨娘的妹子,丫鬟們便退了下去。
手挽手在廊下行走,看四下無人,明錦小聲道:“奈奈,你不要緊張,這人間和山裡一樣,無非就是人多一些。而且,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把一二十個家丁夥計圍住,很是集中,你隻要有個身份待住了,早晚能找到機會采補,也不枉大姊姊千叮嚀萬囑咐。”
好家夥!一二十個家丁夥計!這麼多精壯男子圈在一起!
人間真是個好地方......
蓋頭下的蘇奈聽得心潮澎湃,一把抓住明錦的手:“還是姊姊你好!不像那臭貓。跟著我淨幫倒忙,還說以後再也不跟我出門了,說我的倒黴會傳染。”
明錦寬慰道:“萬事開頭難,誰也不是一次采補成功的嘛。”
“不過,你初來人間,還是得低調行事,以免惹人懷疑。這附近有一道觀,這裡的人,對那些臭道士很是迷信,動不動就請來驅邪除穢,嚇死人了。”明錦撫著胸口,想了一想,又道,“你要是等不及,老爺也可以給你睡,隻是彆把他吸乾,給我留條命就好!”
言語之間,袖中幾個細細的金鐲子瀝瀝相碰。
這野雞精最愛當人小妾,享受人間富貴,不過也不是代代都能找到什麼王爺大官的。太平時期,這些人前呼後擁,求仙問道,身前身後都擁著些高人道長。想混進這些人的後宅,還真是沒門路。
倒不如找個合適的富商。
隻是找個合適的富商,還要那種後宅清白好對付的,也很不容易。
有些人家的後宅烏漆墨黑的,連蠱術都用上了,那種野雞精碰都不想碰——嫌麻煩。
找到這戶人家,費了她好些年的功夫。
蘇奈聞言感動得鼻頭發酸:“姊姊放心!我不會碰孫老爺。等過一段日子我再動手,好叫人懷疑不到我們頭上,不叫姊姊斷了財路。”
明錦欣慰地整整小妹喜袍:“時候差不多了,快進去吧!”
房門開著,蘇奈摸索著桌角行進,找到了床。尾巴一抬,把裙擺“嘩啦”地向後鋪開一個完美的花型。
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影,蘇奈裙擺的尾巴擺來擺去,很是疑惑。
且說這孫員外,美妾進門的日子,卻足足遲了半個時辰才顧得上回屋。
進來的時候,臉上還滿是怒色。
新娘扭過來,半晌,幽幽道:“老爺,你可算來了。再不來,奴家都要等成那望夫石了……”
孫員外叫這聲音酥了半邊骨頭,哪還有半分不快,上下打量一眼,這大紅喜服包裹著嬌媚的身段,甚是驚豔,搓搓手,撲來諂笑道:“是我的錯,都叫美人等急了。”
說罷,就要掀開蓋頭,蘇奈朝床裡一滾,沒看清怎麼回事,手上就摸了個空。再看,新娘子坐在床腳上,埋怨道:“老爺丟下了奴家,去哪個狐狸精那裡鬼混,不說清楚就想和奴家親熱,我可不依!”
孫員外在床上膝行,賠笑道:“剛才的確是……去了方姨娘那裡,不過,我是想警告她一聲,新人進了門,她也算是個老姨娘,往後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誰知道我都進了屋,她還是對著牆睡大覺,真是爛泥巴扶不上牆,我這不就丟下她,火急火燎地看我的心肝來了嗎?”
蘇奈冷笑:“老爺看人睡覺,看了半個時辰?”
孫員外略有些心虛。
當時事也邪門。新姨娘都進了門,方如意還拉緊了簾子睡覺,孫員外氣不過,令丫鬟叫她,結果叫了半天才將人叫醒,醒了,兩眼還直愣愣的,說什麼也聽不進去,好似還活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