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意關上門,那蒼白的臉色,把屋裡的丫鬟都嚇了跳:“姨娘,您沒事吧?”
“沒事……”她搖頭道,“我睡下,彆來擾我。”
丫鬟憂心地走過去,她已經爬上床拉上了簾。哎,這陣好不容易覺少了,怎麼又睡了……
簾子裡,方如意抱膝坐在床上,十分害怕。她本就心存驚疑,剛才孫茂屋裡又派人送來顆人參,打聽,其餘人都沒有,連老爺都沒有,唯獨給她,不免引得她胡思亂想。
世上能有這麼巧的事嗎?
就連那臉上的細節,說話的聲音,都模樣。
明明沒做有違倫常的事,她心裡卻極其煎熬,且膈應,雙手合十,在心裡對夢裡的郎君祈禱:求求你,假如你和我那繼子不是同人,就來夢裡見我麵,叫我安了心!
說罷,拉起被子,蒙頭就睡。
方如意已失眠了好幾天,眉頭緊鎖,焦灼出身熱汗,真在混沌睡著了。
可惜還是沒能夢見想見的人,倒淨做些亂七糟的怪夢。
時而是自己和娘坐在柵欄外麵哭,旁邊是讓叔叔嬸嬸丟出來的行李,包裹裡滾出好多棗子,紅彤彤的,散得到處都是。
時而又是天寒地凍,母親瞪著眼睛,奄奄息地倒著氣。窗外的雪,冷不丁地變成了白幡紙,她扶著棺材,扯著嗓子用力地哭,卻怎麼也哭不出聲音;
會兒又夢見自己在廟裡走,羅裙拂過門檻,盤繞的檀香升起,背後是條雪白的的龍身塑像,昂首擺尾。
十數年前,龍神犯錯,叫尾凶煞的鯉魚精在滔興風作浪,引得錢唐大水,垮塌無數民居。百姓哭嚎,個白衣的美貌童子提著花籃從天上落下,在水裡用花籃撈,把那尾巨大的鯉魚精裝在籃裡,收走了,蕩起的連串水珠兒落地生樹,又開了花。因此龍神右側立著個提花籃的美貌童子,麵白唇紅,儀態端方,據說是水神的人身。
花樓裡的姊妹,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求平安康健,求來年富貴。
終於輪到了她,大家笑嘻嘻地說:“如意,下個月掛牌接客了,趕快求個恩客盈滿!”
她依言跪在神像前,卻怎麼也不甘心,閉眼含淚,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在心裡道:“但願得個如意郎君,救我出泥沼!”
會兒又夢見兒時,家尚是個富貴人家,炭火充足,夢境無憂。半夜,忽然有人舉著火把衝破了門,爭吵聲,父親讓人戴上枷鎖。茫然追出門去,齊膝的水上飄著木屋的殘骸,人人都在控訴,治水不力,問斬……股熱流撲哧噴了她臉,她尖叫起來,滾到腳邊的是父親死不瞑目的人頭……
方如意高喊聲,猛然驚醒,屋裡的丫鬟忙將她扶起來,她坐在那裡,渾身打顫,淚流不止。
丫鬟們勸了好半天,她才靜下來,想明白自己已經是方姨娘,住在了孫院外的大院子裡。
抽抽噎噎地坐在梳妝台前,梳著頭發,桌上掉下大團秀發。
這刀,把什麼旖旎情思全都斬沒了,方如意好像又變作了那個膽怯的她,忙不迭地抿了口脂,梳好頭發,摸摸自己蒼白的臉,心想,能安穩地活著,好好地住在這個大宅子裡,不是比什麼都要強嗎?她扭頭問丫鬟:“午飯用了嗎?”
“應該才開不久,姨娘要去花廳和老爺起用嗎?”
方如意點點頭,趕去花廳,想快點去到人多的地方。
花廳正是熱鬨。
蘇奈依偎在孫員外懷裡,仰頭看著腦袋頂上的鸚鵡架子晃來晃去,隻虎皮鸚鵡正嘎嘎地叫:“老爺好!老爺好!”
孫員外停下玉箸,嘖嘖稱奇:“哎呀,這鸚鵡養得真好,徐姨娘有心了!剛好得了兩匹布,給你拿去做衣裳。”
“多謝老爺!”徐姨娘喜滋滋地道謝,腳邊臥著那隻吐著舌頭的黃犬。
蘇奈以孫員外為肉牆,躲得離狗遠遠的:‘二姊,這徐姨娘胖得得像個麵團,怎麼也能被娶進門?’
明錦坐在孫員外右邊,正剝著果皮:‘她上了年紀,以色侍人肯定沒門,隻好用這些小玩意討老爺的歡心,妹妹,你學著點。’
“老爺,快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荷葉海帶湯……”
“老爺,嘗嘗這西域的葡萄……”
在片鶯歌燕舞,蘇奈心道,難怪二姊要在這裡紮根,在孫府裡混個人間富貴,未免也太簡單了。隻要引起孫員外的注意,就能得到寵愛,甩手就是金銀——她都收著,不嫌多。
唉,握了握爪子,指甲都癢癢了,但願這府裡的男人,都像孫員外樣好對付。
說笑間,明錦道:“突然想起來,下個月就是老爺的壽辰了!我以為闔府上下,應該從現在準備起來,妹妹你說呢?”
蘇奈嬌滴滴地把酒杯喂到孫員外嘴邊,“不知老爺想怎麼過呢?”
孫員外算,果然是壽辰將至,樂得左擁右抱,臉上笑開了花,“還是你們心裡有我,連我的生辰都記得這麼清楚,我想想……首先要表演個跳舞!”
女子們熱熱鬨鬨地討論起什麼樣的舞,孫員外不禁想起,眾多妾室裡麵,方如意最擅舞,不過也好長時間不曾看過了。想起來她,便在桌上找,果然看到坐在角落裡的方如意正低頭用飯,看起來清減,孫員外清清嗓子道:“如意,聽說你病了,最近好些沒有?”
方如意抬起頭,心感激,想要回應,可是猛然發現,這些日子睡得多,醒得少,好像和夢裡的郎君更親密,對孫員外的臉,倒有些拘謹陌生了,嘴張開半天,隻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嗯……好些了。”
見她神色勉強,孫員外有些失望,明錦生怕方如意的寵愛死灰複燃,把將他的臉搬了回來,燦爛笑道:“老爺,你可知道,妹妹也很會跳舞呢!”
孫員外驚喜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