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茂屋裡,方如意左等右等,不見阿離回來。屋裡靜了會兒,帳子裡傳來了孫茂的低語。沒了傳話筒,方如意豎著耳朵,還是聽不清,便揚聲道:“公子說了什麼?”
裡麵默了片刻,也傳來揚聲應答:“姨娘,我適才猛然有了思路,想到這章該怎麼寫……”
後麵又說了連串,含糊難辨,記不下來。方如意急出了身汗,將筆在硯台裡用力蘸了個飽,抓起張紙,漲紅了臉道:“公子稍待片刻。”
孫茂等了會兒,聽到了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抓起簾子看,正看到方如意拖著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床邊,正將紙平平地墊在膝上,正巧四目相對,孫茂慌忙將簾子放下:“……有勞姨娘,實在是若不當時記下來,會兒該忘了。”
“沒事,你說吧。”頭次進男子的內屋,方如意臉上直燒,似在對自己解釋,“我坐近些,好聽得清。”
孫茂道:“嗯。”
方如意屏息不語,隻有筆尖掃過紙麵,墨汁澀澀地滲進了四麵方的紋理裡去,沙沙的悶響,遊動在靜謐的空氣裡。屋裡門窗緊閉,悶熱,她額頭上滲下來好些汗珠,挾著腮上脂粉滾下去,落進衣領裡,香味逸散出來,從簾子縫隙裡鑽進去。
孫茂沐浴在這幽香,將簾子悄悄拉開些,黃昏裡,極近地看得到女子的被反映得透亮的眼珠,還有凝著光的睫毛,這雙眼,柔婉而冷清,甚是美麗。
方如意寫完,抬起頭看他,孫茂方反應過來,“抱歉姨娘,我思路斷了。前麵的都揉了吧。”
方如意默了下,有些著惱白寫了,可是孫茂語氣十分柔和,又不好發作,便歎了聲,靠在椅上,在紙上圈,又打了個打大叉。
孫茂在縫裡偷瞧,她給圈加了四個腿,順手畫成個王,噗嗤笑出了聲,卻不想牽動了傷口,“哎呀”聲大叫,驚得方如意趕忙站起來,扶住他手臂:“公子彆亂動,小心胳膊。”
“無妨,無妨。”孫茂痛得齜牙咧嘴地回應,對上她蹙起的眉,又是赧然笑。方如意頓,鬆開了手,垂眼替他掖了掖被角。
雙手在他胸口遊走,袖間溫柔的香氣籠在鼻尖,孫茂抬眼看她,眼睛烏黑,神色動容裡帶了絲順軟:“你待我真好。我娘走得早,許多年不曾有人這般照顧過我……”
沒想到他有如此麵,方如意心猛然湧起股憐惜,但又不是母性,酸澀澀的往上衝,強笑道:“我是你姨娘,自然要照顧你了。”
太陽落到了底,屋裡片刻後便黑得難以視物,隻剩下孫茂的眼睛是亮的。方如意收回目光,盞盞地替他點了蠟燭,柔聲道:“天晚了,我得回了。公子好好休養,我明日再來。”
*
明月夜,蟲吟陣陣,有搭沒搭的慵懶。
蘇奈卻站在門口,兩眼泛著綠光,警惕地轉著臉,向四麵逡巡,猛地撥開茂密竹叢。
沒有。
從屋裡跑出去的阿離,真是憑空消失了,這莫名其妙出現在孫府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她鬆了手,腰上忽地沉,蘇奈眼裡綠火晃,猛轉頭,張胖墩墩、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臉。
孫員外摟著她便在後腦勺的頭發絲上親了又親,親得蘇奈直點頭:“早看見你站在門口看來看去,張望什麼呢?”
蘇奈歪了歪嘴角,嗬嗬笑,嬌滴滴道:“當然是在看老爺又沒有來看人家了。”
孫員外心花怒放:“這不就來找我的心肝了嗎?”
蘇奈拿胳膊肘半推半就地擋,狐爪子迅速收起,又扭扭捏捏地叫他摟住,有說有笑地同進了屋。
片刻,屋內燈燭滅。
風動,細密的竹葉輕顫。那美貌的童子落下屋簷,雲衫鼓風,腳尖點,無聲無息地立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