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墩吃了一驚,胖胖的手在她手腕上握了握,似乎想要掙開,但那隻手軟綿綿的,慢慢沒了抵抗的意圖,半晌,在她掌心裡艱難地點了點頭。
蘇奈在他臉頰上親了親,可憐巴巴道:“你既然待願意待姊姊好,定然舍不得我挨罵……季先生太凶了,幫幫姊姊好不好?”
小胖墩被親得暈暈乎乎,一個勁兒地點頭。紅毛狐狸一把抱住他,摩挲著他的腦殼。
狐狸爪摸腦殼可鑒骨齡,這腦殼的主人年方七歲,蘇奈摸著摸著,心裡很惋惜。比那個凶巴巴的臭男人好多了,可惜年齡太小,不能采……
不過,把這個小的哄好了,也不愁接近不了季先生。
她身上原本裝著些從孫府帶出來的人類的小玩意,不過,好像跳河的時候全都掉光了。
她摸遍全身上下,竟然隻找到一個癟癟的舊錢袋,還是從那個官爺那裡摸來的……不管了,反正他癡癡傻傻的,也分不出好壞。
蘇奈拿指頭勾著錢袋道:“這個送給小相公。”
小胖墩驚喜接過:“多謝。”
道完謝,便拿牙齒急急拉開錢袋,從裡麵倒出些錢幣。這些錢幣對他好像沒什麼吸引力,他一心一意地在裡麵翻找,終於找到了一個紙包,還以為是吃的,興衝衝地打開一瞧,卻隻是些微黃的顆粒。
他伸出舌尖一舔,整張臉迅速皺成一團:“咳……咳,咳……”
蘇奈想起來,這好像是烤雞用的鹽巴,心痛道:“這是奴家廢了好大功夫才搶來的鹽巴,隻要加上一點,可使食物變得很香,這可不是這樣吃的。要不——你還我吧?”
小胖墩搖頭,進了嘴的東西便不肯放出來。他成日裡餓得慌,實在是嘴饞,將鹽巴抱在懷裡,一粒一粒地含在嘴裡舔舔,咂摸味道,品到了妙處,把紙包小心地收在懷裡。對蘇奈道:“我不白拿你的。”
說完,撅在地上刨了起來。
在蘇奈好奇的目光中,他在她捧起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一掊土,有些靦腆道:“送給你。”
狐狸十分期待地湊近那抔土。
土壤聳動了一下,半晌,從裡麵鑽出一條粘著泥沙的蚯蚓,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胖墩樂得撫掌:“你喜歡它麼?”
“……喜歡。”待他開心地轉過身去,紅毛狐狸臉上笑容消失,冷漠地曲起狐狸爪,一彈,蚯蚓“嗖”地飛了出去。蘇奈把土扔掉,罵罵咧咧地拿樹葉擦了擦爪子。
擦乾淨的削蔥根般的手指搭在小胖墩肩膀上,“小相公,你說那把劍認主,它的主人可是你?它會一直跟著你,聽你號令?”
“應該是如此。”
“你若讓它走遠一些呢?奴家怕那把劍傷人,看到它就瑟瑟發抖。也不必走得太遠,放在隔壁家裡就好。”
小胖墩想了很久,才懵然道:“可我,不會號令它。”
“啊?你不會?”蘇奈不肯死心,“那把劍怎麼來的,你總知道吧?”
“是季……季堯臣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小胖墩伸出手,做個割開手指的動作,又把指頭向下,一擠,“喏,像這樣,很痛地擠出來,把血滴在凹槽裡,這劍就認得我了。”
小胖墩說到這裡,卻忽而驚悸,抓住她的手翻來翻去,急得臉都紅了:“你把小紅丟了?”
小紅,是什麼?
狐狸一陣心虛,總不會是那隻蚯蚓吧?眼看小胖墩泫然欲泣,她立即蹲下刨著土,目光飛速地在地上逡巡,“小相公彆急,它從我指縫裡漏出來了,我這就撿起來。”
可那臭蚯蚓不知剛才被她彈哪兒去了,找不到了……
情急之下,蘇奈忍痛拔下尾巴上的一根狐狸毛,埋進土裡,香味散出,地下的蟲都波浪般向上蠕動,蘇奈扒拉兩下土,見蚯蚓冒頭,趕緊拽了出來:“快看,在這裡呢!”
小胖墩接過來看了看,失望地呼了口氣,把蚯蚓還給蘇奈。他垂眉耷眼地看著地麵,兩腮都垂下來:“這個不是小紅……”
蘇奈拎著蠕動的蚯蚓瞪了半天,這也能分出來不同?!
這個人類好奇怪。連她們小妖,都不會給沒有神識的蟲子的起名字。若是讓二姊姊看到,不一口吃了它都是給麵子……
“吧嗒。”
一大顆眼淚砸在蘇奈裙擺,熱乎乎的,蘇奈欲言又止,用力擦了擦,不耐煩地齜牙:“你乾什麼,我,我幫你找就是了!”
她在地上摸索時,小胖墩卻自己拿袖擦乾眼淚,慢慢道:“小紅和我沒有緣分,沒關係的。”
似乎這樣確認,他還點了一下頭,又從懷裡取出兩個五顏六色的麵人來,不舍地比了比,將一個塞到蘇奈手上,囑咐道:“我再送你一個,你拿好了,這次可不要再弄丟了。”
他吸吸鼻子,拖著褲子,搖搖擺擺地走進屋去。
蘇奈看著他的背影,再看這個青衣尖下巴的麵人郎君,撓了撓臉。
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結果又是不能吃又不能用的玩意兒,長得還有點像那個討厭的公狐狸。
蘇奈嫌棄地看了看,神色慢慢鬆弛,還是將麵人小心地收進懷裡。
她要帶回山上去,還能給那臭貓顯擺顯擺……
小屋已經冒起炊煙。
季堯臣托鄰居阿雀家買得了糧食、蔬菜,拿回屋裡。他是寒門子,自兒時便打柴燒水,如今也沒有丟掉本事,粗茶淡飯還能勉強應付。
因為多了一口人,他下了四兩麵,鍋蓋掀開,往雲霧蒸騰裡添兩瓢水,再想心事。餘光瞥見小胖墩立在身邊好奇地看,季堯臣趕他:“公子,此處煙大,出去玩耍。”
小胖墩“哦”了一聲,轉身出門。
季堯臣眼睛卻尖,看見他好像在偷吃什麼東西,從一紙包裡倒出些粉末,在手心上舔。
季堯臣看了一眼,毛骨悚然。不怪他看錯,此處有鼠,那紙包的樣子,像極了毒鼠的□□……
他丟下瓢,一把打掉了他手上紙包:“你吃的那是什麼?!”
叫他一打,紙包掉落,白色顆粒“嘩啦——”灑了一地。
小胖墩呆滯在原地,心疼地拿手去攏:“是姊姊送我的,吃、吃食……”
季堯臣出了一身冷汗,拈起一粒細看,又放入口中嘗,方才冷靜下來。
鹽,是鹽。
他又氣又怒,難道是那個女人看小兒不懂,拿點鹽巴誆騙他,簡直一肚子壞水!
但見胖墩像小狗一般在地上撿些鹽巴,又心痛難當,將他推開:“公子,此物是調味的,不是給你吃的。”
小胖墩頹然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肚子,頭一次有了鬨意見的表情:“可我……我餓!”
“公子,不是我不給你吃夠。”季堯臣強硬地拉著他不放,“你的飲食,如今才是正常。宋大人從前是故意給你吃得過多,致你喘不上氣,走不了路,出門都要人抬,你可懂這是為什麼?村人養豬,喂肥了就該出欄,難道你想——”
小胖墩嚇得一個哆嗦,抹著眼淚搖頭。
“如此才對。”季堯臣盯著他,眼裡幾乎要燃燒起來,“好容易逃出來,你能走了,能跑了,一日日健康起來,我諒你饑餓,知道你在阿雀家蹭吃的,也沒阻攔。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公子若聽我的話,願意做個君子,願意為更多人負責,嘴巴須得忍住了!”
他放下小胖墩,顫抖著手將麵撈出,澆上醬汁。
四麵濃香中,小胖墩仍然坐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啜泣。季堯臣冷靜下來,抿唇,彎腰拾起地上的紙包,緩聲道:“是我不好,不問青紅皂白,擅自打翻公子之物。”
他頓了頓,輕輕掀開罐子:“我再給你裝滿,請你恕罪。鹽巴,咱們家裡多得是,不是什麼稀罕物,你吃的每頓飯都有鹽。你記住,那女人給的東西,不要隨便往嘴巴裡……”
季堯臣愣了一下。
他灌鹽的時候,突然瞧見這破舊的紙包上有一個倒著的字,筆鋒頗為熟悉,所以看到的瞬間,有種被閃電擊中的感覺。
他小心地將紙包拆開來,鋪平,越展開,露出的字越多,好像是拿作廢的信紙隨便折疊。全部展開後,隻見皺巴巴的信上有七個墨字:“已脫身,等君消息”
待看清上麵的字跡,季堯臣一顆心如千鈞秤砣,栽進了無底之淵,冷汗浸透脊背。
這筆跡不是旁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三個月前,他將此密信遞給同黨,隨後帶著公子一路南逃到這裡,日日翹首以盼,卻始終不見有人送來消息。
卻沒想到,這封密信早就成了包裹鹽巴的廢紙,被一形跡可疑的婦人帶在身上,又轉回到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