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堯臣(八)(1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10974 字 9個月前

蘇奈一隻腳剛踏出草叢,便見麵前那男人眼瞪得如銅鈴般,仇恨地盯著她看。她眼珠子一轉,一個轉身,矮伏於地,“嘩啦——”樹叢響動。

跑!紅毛狐狸拔腿便躥!

孫達一口氣堵在胸口,拔腳便追,差點忘了麵前是條小河,幾步踩進水裡,灌了一靴子水,還差點滑一跤。身後的官兵哄笑:“怎麼著,孫達?見了人家大姑娘小媳婦,魂都丟了?”

孫達唾了他們一口,罵罵咧咧地上了岸,坐在石塊上,脫靴倒水。

娘的,這騷寡婦,還說什麼腳扭了,要人抱,看這腿腳明明敏捷得很。

滿口謊話,是個女賊!仗著自己有點姿色,專摸人錢袋。他一口沒吃到,還丟了這月的餉銀沒,連吃乾糧都沒有鹽巴相就,越想越憋屈,一拍石頭:“不行,我得到對岸找她算賬去!”

“你找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孫達這才覺察四周很是安靜,回頭一瞅,身邊那些龜孫同僚全都抿著嘴垂手站在一旁,拿眼睛偷摸地笑。

宋玉似笑非笑地站在他身後,拿鬥笠狀的軍帽有一搭沒一搭扇風,“你剛說,往哪去?”

這個小白臉,自打出來,身上鎧甲、軍帽就沒齊整地穿過,身上一股香味。孫達擦了擦臉上汗,甕聲甕氣道:“去……去對岸。”

宋玉不見生氣,直起腰道:“走,今日咱們過河,往對岸樹叢那裡去。”

聚在岸上的幾十官兵麵麵相覷,騷動了一會兒,有幾人跟著宋玉向前走了。

其餘的人掬水洗了兩把臉,也默默地跟上。去哪兒不是去?天氣一日賽一日地熱,太陽曬得人臉上發痛,待在原地也不是辦法。

孫達坐在石頭塊上,瞪著眼睛,見穿著銀甲的人呼啦啦走過去,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一把拉扯住跟他關係好的幾人:“他……他這麼折騰我們!咱們也跟著去啊?”

白胡子的兵說:“哎,找哪裡,宋大人肯定是掐算過,跟著走就是了。”

“掐算?”孫達道,“他何時掐算過啊?剛才,他不就是隨隨便便指了條路麼?”

一個年紀小些的兵道:“我也覺得。上次往東的時候,我看見宋大人是拿帽子扔了一下,紅纓朝著東,他就帶著我們往東走;後來他又從地上撿了根木棍,隨便一扔,木棍指著錢塘,咱們就朝著錢塘走了……還是啥也沒找著。感覺像磨洋工似的。”

白胡子的兵道:“放你們的心,宋大人肯定不是瞎找。”

“天這麼熱,宮裡的懸棺停不了多久,就是放在冰窖裡,幾個月也得臭啦,那些娘娘和大臣還不得尖叫著跑出來?國師不給先帝入土為安,又找不到龍脈,既大不敬,又失了信,誰還服他,最後害的還不是他自己?他溜著我們玩,好玩啊?”

幾個人麵麵相覷,都無言地站起來,踩著溪流中的大石塊過河。

孫達跟在隊尾,低著頭默默地,似乎有些心事。

*

“嘩嘩嘩”樹叢響動,紅毛狐狸在林子裡抄了個近道,化了人形鑽出來,回頭看看,那夥人早就被甩得不見人影了。

她鬆了口氣,胡亂拍掉身上的樹葉,罵罵咧咧地走回村落。

呸!還說去集市上轉轉呢,真是倒黴,偏偏遇到上次那夥男人,說不定那隻國師公狐狸也跟來了。對了,她還咬掉公狐狸尾巴一撮毛……

蘇奈一個激靈,仿佛看見了自己被凶神惡煞的公狐狸拍扁的畫麵,趕緊環顧四周,尋摸到季先生的土屋,咣咣咣一陣猛拍,門未關緊,一下拍在了門框上。

屋裡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蘇奈揉著胳膊肘,一抬頭,隻見季先生換了一身更為破舊的、打了補丁的灰色長衫,肩上掛一鼓囊囊的包裹,腳邊還立著兩個木箱,手還搭在木箱上,正愕然看著她,欲言又止,臉色氣得發紫。

片刻的寂靜,從裡屋又“啪嗒啪嗒”地跑出一個企鵝樣的身影,頭戴瓜皮帽,手上高高舉著一個麵人:“這個忘記帶——”

他隻顧跑著,沒看前路,撞在季先生身上,帽子脫落了,露出小胖墩一張圓臉,他拿胖手摸了摸腦袋。

蘇奈打量著空蕩蕩木桌麵,連桌上的硯台和筆架都收走了,十分驚訝。還沒靠近,就被季堯臣抓著手腕猛甩到一旁,他臉上不隻是慍怒,簡直是懷疑人生:

“不是叫你去買藥麼?”

蘇奈眨眨眼睛:“不就是藥耗子麼,奴家都準備好了!”

“東西呢?”季堯臣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眼前發黑,胸口一股鬱氣恨不得從七竅噴出來。

從此地到鎮上,少說也要走上半日。誰料到她一炷□□夫不到,就跑了回來,竟叫她抓個正著……

“給阿雀娘了。”蘇奈這才想起自己是跟鄰家的婦人一起出門的,忙心虛地回頭看,“咦,人呢?她還要買些吃食,耽擱了些……”

“撒謊!”季堯臣一把拽過蘇奈的胳膊,咬牙切齒道,“無辜之人,那可是無辜之人啊……說,你把她怎麼了?”

這個臭男人,總這麼激動……

蘇奈氣得咬牙,麵上卻嬌滴滴呼痛,順勢把衣領往下扯了扯,露出脂膏似的皮膚,眼波流轉,“奴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先生怎麼總待人家這麼凶。”

你?手無縛雞之力?

“要不要臉……”他正切齒想著,門又“咣當”一聲撞開來,季堯臣瞳孔一縮,連麵前發騷的小婦人也顧不上管了。

半晌,隻見阿雀娘熱得滿麵通紅,邊擦汗邊進了屋來,氣喘籲籲地抱怨道,“季家媳婦,你腿腳也太快了!我一路小跑,就是有四條腿也趕不上你呀。”

她看見地上大包小包,吃了一驚,旋即大喜:“季先生,你們一家要回去啦?”

說著,轉過屋來,隻見季堯臣神色狼狽地站著,兩袖不自在地垂在身側。身旁立著的蘇奈整著衣領,從她手上接過蕁麻子,雙手捧著放在季堯臣麵前晃了晃,委屈道:“諾,這不是東西?先生可冤枉死人家了。”

阿雀娘則喜滋滋東摸西看:“這是要回京都去了?都收拾好了,什麼時候走呀?”

季堯臣麵如死灰,挪開蘇奈的爪子,彎腰攤開箱,將東西一樣一樣都拿出來擺在桌上,儘量平靜道:“不走,家裡東西多,隨便收拾收拾。”

小胖墩有些迷惑,仰起頭道:“嗯?你不是說……”

“公子,去阿雀家玩吧。”話沒說完,季堯臣便將他一推。小胖墩呆了一呆,還要說什麼也給忘了,走出門去。

阿雀娘見他將這孩子支開,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笑了笑,對季堯臣使了個眼色。可季堯臣臉色木然,隻顧著往一樣樣外拿東西,她眼睛都眨痛了,還是沒有反應。

阿雀娘嘖了一聲,眼睛一轉,道:“季家媳婦,裡屋有個鞋樣子,我上次借給你官人,他一直沒還,你去找找,順便給我拿來唄。”

蘇奈點點頭,進了屋。

阿雀娘一把拉住正要俯身開箱子的季堯臣,悄聲道:“彆演了。”她瞥一眼裡屋,又吃吃地笑,“你讓我悄悄盯的你媳婦,我都盯住了,我跟你說說唄。”

季堯臣好半天才從一片混亂中抽出思緒,總算想起自己對鄰家婦人撒的這個謊來。他撒這個謊,是為了防止蘇奈路上報信,順便爭取些逃跑的時間,可現在已經沒用了。

所有計劃全打亂了。

季堯臣內心有些崩潰。

他思緒混亂,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會頭痛欲裂,此刻便忍著頭疼,木然看向她。

“你媳婦路上規矩得很,眼沒有亂飄。就是腰扭得歡實了些,總有些不要臉的男人往她身上看,”阿雀娘道,“對了對了,她還懂得許多!摘了些蕁麻子,那個就可以藥死耗子,這樣就不必……”

季堯臣接過包好的蕁麻子,看都沒看便放在桌上,心神不屬地繼續收拾行李。

阿雀娘見他興致不高,忙道:“哎呀,我說話就愛這樣,又跑偏了不是?我給你好好說,說重點。你媳婦在前麵走得飛快,我死命地趕也趕不上,結果,到了河邊,她見到一夥穿鎧甲的官爺,嚇得立刻就返回來了……”

不料季堯臣像被閃電擊中了一般,驟然起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那夥人有沒有看見她?”

他眼睛裡現了血絲,牙齒都在咯咯作響,像是十分恐懼,阿雀娘讓他這幅模樣嚇了一跳,“那麼遠,又隔著一條河,我怎麼看得清……”

季堯臣放開阿雀娘。

不僅如此,他大步走到門外,將正在和阿雀翻花繩玩的小胖墩拽了回來,將阿雀娘推出門外。

蘇奈從裡屋出來,就見到季堯臣正將門鎖好,轉過來的臉色極為可怕。

他本就高大,眉飛入鬢,鳳眼上挑,又麵色肅然,總帶著一股淩厲的氣質,更不必說他用那雙眼睛瞪著人的時候:“蘇姑娘,你可是說你來此處,是因為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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