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堯臣(十二)(1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8889 字 8個月前

此事棘手,季堯臣總想當麵說清楚為妙。

可是和這花癡麵對麵坐著的時候,他莫名地出了些手汗,感覺有些不自在。

“你……”他沉吟一下,又將她盤問一遍,“你是什麼地方人,父母健在否?”

蘇奈道:“奴家的爹娘死了好多年了,隻有幾個姊姊。”

她一麵答著,芊芊手指從盤子裡拎起一串葡萄,嘴湊過去,一顆一顆啃著吃,臉上不見傷心。

季堯臣按按眉心,也是個苦命人。

年幼失怙,小小年紀賣給員外家做丫鬟,缺乏管教,怪道長成了花癡……

季堯臣道:“長姊當如母,你的姊姊有沒有告訴過你,身為女子應該如何作為?”

蘇奈托著腮:“二姊姊自小教導奴家說,這幅皮囊不能浪費,應該找個男人,享受榮華富貴。”

季堯臣手一哆嗦,茶盞差點摔在地上,眉毛惱怒地擰起,

這什麼長姊?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的目光登時嚴厲起來:“你可進過學?”

蘇奈道:“奴家聽過先生的課。”

季堯臣:“既聽過我的課,便算我半個學生。我以為,女子首要正身立本,應當矜持,愛惜自己的名節。蘇姑娘夜投陌生男人處,無名無分,同吃同寢這麼多日,就是置自己的名節於不顧……”

“先生又不是陌生男人。”蘇奈打斷這一長段話,“奴家喜歡先生,是專程找先生來的,奴家才不和彆的男人如此這般。”

說著,羞答答地瞟了他一眼,將季堯臣看得滿麵臊紅,沒忍住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卻不敢大聲:“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為什麼?”

季堯臣彆過頭:“我不喜歡你這樣的女子。”

那小婦人眼裡閃過一絲挫敗。

黑黝黝的眼珠子,不服輸地在他臉上掃來掃去:“先生果然和奴家見過的男人不太一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人家可以學學。”

“不是所有人都沉湎於兒女私情。”季堯臣的嘴抿得緊緊的,打斷,“堯臣今年三十又四,無妻無子,無牽無掛,我想要做的事還未做完,哪有心思想彆的?眼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這顆心就在胸腔裡直顫,如遭淩遲,不得安生!”

蘇奈被他的話砸得一縮脖子,拿袖抹了抹臉。季堯臣看她那張美豔淺薄的臉滿,便知道雞同鴨講,閉了嘴。

多年來無人可知的寂寞又如烏雲浮起。

他歎息一聲,勉力回過神來:“蘇姑娘今年貴庚?”

“貴什麼?”

“……你多大年紀?”

蘇奈低頭算了算,三百零二十二歲。

“奴家二十二歲。”

季堯臣好言相勸:“你已經二十二歲了,這年紀放在鄉下,已經是孩子的母親。蘇姑娘,你還是早日找個一心一意待你的男人嫁了吧。”

“這可不行。”紅毛狐狸啃著果子,專看這男人的笑話,“奴家喜歡先生,自然是一心一意地等著先生,怎能嫁給旁人呢?”

“為什麼?”季堯臣忍耐得青筋都爆了起來。

果然是聽不懂人話的花癡。敢情軟硬皆施,好說歹說,全都白費!

蘇奈晃著椅子道:“因為先生長得高大英俊,魁梧不凡,是我們女子最喜歡的類型,又有知識……先生,先生?”

說到一半,季堯臣已經氣得滿麵漲紅,控製不住地搖起腦袋,猛地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

門破了個大洞,門外蟬聲、流水聲,還有幼女的嬉笑格外喧囂。

小胖墩第四次回頭向外望時,季堯臣的書卷成筒,“啪”地敲在石頭桌子上:“公子。”

小胖墩忙將目光聚回書本上。

那些字仿若螞蟻,爬來爬去。他鼻尖上盈滿細汗,玩弄著一頁書角,整張臉寫滿苦悶。

小胖墩學得很慢,又愛走神,前麵幾則古文,花了大半年才背住,季堯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拿磅礴的知識往那細口瓶裡揮灑,灑出來大半,但總能灌進去些許。

彆的學生求學,不少挨他責罵,唯恐自己不夠上進好學。

唯獨這個肥胖的、呆呆的孩子,他是以近乎虔誠的態度傾囊相授,恨不得以身代之。而且隻要他活著,這件事就不會停止。

季堯臣微閉眼睛,負手踱步,低沉的聲音抑揚頓挫,流淌在小小的土屋裡,“公子,詩很工整,比文章好背……”

話語戛然而止。

他餘光瞥見蘇奈趴在兩冊書上睡得正香,口水打濕了書頁。

蘇奈叫人勾著後領子一把提了起來,從夢中驚醒,基於野獸的本能,一瞬間凶相畢露,差點回首給身後的人一爪子。

等到看清季先生拎著書,一張慍怒的臉,利齒和指甲瞬間收攏,整隻狐狸乖順地蔫趴下來,和季先生大眼瞪瞪小眼。

季堯臣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將兩冊書丟在回桌上。

蘇奈小心地撿起來,嘩嘩地翻動。

這能怪她嗎?

臭男人給她兩冊《女則》《女訓》,叫她先自己看著,待給小胖墩上完了課,回頭給她講這個。

人類的字,密密麻麻,和鬼畫符一般。她半個字都不認識,能看出個什麼?

再加上她在屋裡憋悶得慌,半夜總要跳窗出去瘋跑,跑上一宿,也是很累的。

看著看著,這不就困了嘛。

蘇奈立起書來,擋住怒氣衝衝的狐狸臉。

書卻叫人猛地抽走了,掉了個個兒,又塞回手上。

“你拿倒了。”

“……哎。”季堯臣滿麵嫌棄,歎了又歎,搖著頭地走了。

這廂,小胖墩還在磕磕絆絆地背詩:“明……明月……鬆……鬆……”

他臉上汗越積越多,掀開書角,偷瞄一眼。

書上已經給畫得亂七八糟,標滿注解。

可是任他如何注解,都不能將這些複雜的符號,在腦海裡摁下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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