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堯臣(十二)(2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8889 字 9個月前

再次偷瞄時,叫季先生拿書卷輕敲在手上,小胖墩一哆嗦,“鬆……”

“明月鬆間照。”

小胖墩和季先生俱是一怔,齊齊回頭。

隻聽紅毛狐狸托著腮繼續道:“清泉石上流。”

人類的詩,好像在寫她長大的那座山一樣。

她親眼見過山尖上掛著的大月亮俯照山林,從鬆樹下躥過,忍不住停下來玩一會,用爪子接住月光,搖晃的鬆影像一片朦朧雪海。

渴了,就將尖嘴伸進石澗裡汲水,小溪在耳邊叮咚叮咚,水中晃動著銀波。

有時她故意將爪子伸進水裡,“嘩啦啦”一通亂攪,看那水花播碎成星星,沾在她的皮毛和胡須上,再抖一抖腦袋。

對一隻山野狐狸來說,這些隻是再平凡不過的畫麵。

可是念出這句人類的詩,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貫通全身。

嗯?

狐狸遲疑地彆過頭。

外麵的鳴蟬和人聲,好像一瞬間都消失了,她無意識地咂摸這幾個字,突然覺得……很美。

五感共通,美得興奮,寂寞,酸澀。

連帶著眼前浮現出熟悉的山頭,她在泥土上留下的狐狸足印,都變得美而縹緲。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咦?似乎有一股清涼舒爽的風,由內而外,由小變大,滾動在皮膚表麵,將她身上每一根毛都拂得蓬蓬鬆鬆,舒服極了。

季堯臣默然看了看書,心裡百感交集,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一首簡單的五言詩,背下並不稀奇。

可若是一個從未開蒙、大字不識的婦人,過耳一遍便能毫無錯漏地背出來,這般耳聰目明,卻是十分少見。

話說回來,連這整日想著男人的花癡都背出了詩,他耳提麵命的公子,整日枯坐在桌前摳著書角的小胖墩,卻連記住一個詞句都吃力萬分……

阿執不是讀書的料,他私心不肯承認,也不肯放棄,誰都可以做個笨人,傻子,唯獨阿執不可以,他就是拿棍子打著,趕著,也必須叫他學會。

可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有人長得頂天,有人短如草芥,若是拿人與人對比,不言自明,實在殘忍。

這瞬間,季堯臣突然被一股極度的沉鬱和憤懣擊中了胸口,重重打了個戰,渾身冷汗如雨。

他猛地捂住胸口,用力揉了揉,方才那種奇怪的感覺,像幻覺般消散了。

季堯臣心有餘悸,擦著臉上冷汗,隻覺莫名。

回頭看去,小胖墩和蘇奈已經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

“姊姊,”小胖墩拽著她的衣袖懇求,“告訴我你如何背的下來詩?”

蘇奈張開手比劃:“你隻想著那畫麵,閉著眼睛,眼前便有一個大月亮,看到沒有?”

小胖墩閉著眼睛,慢吞吞地微笑道:“噢。月亮是紅色。”

“呸!月亮怎麼會是紅色的?”

……

入了伏,季堯臣宣布他要在飯後午休一個時辰,誰都不能擾他。

管教這兩個學生勞神太過,若不休息一下,恐怕撐不下去;

另一方麵,人常說,常年憂思易得心病,過度疲憊也易短命。他自做官以來,數年愁眉不展;逃出皇宮以來,生死逃亡,擔驚受怕,夜夜難以安寢。上次心口疼痛,疑似有疾,為他敲了警鐘。

他不怕死。但先帝駕崩,國師宋玉興風作浪,死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實在不甘心。

因此,至少現在還得活著。

季堯臣心事重重地放下竹簾,脫了鞋,正要上炕,摸到一個熱乎乎,軟綿綿的東西,神色一凝。

他猛地將被子一揭,露出一張俏白的臉。

“蘇奈!!”季堯臣摔了被子。

隻見這小婦人長發散亂地躺在他炕上,臉上倒扣著一本翻開的書冊,隻露出一雙眼,眨巴眨巴地看著他:“先生一個人睡難免寂寞,奴家專程來陪先生。”

“誰叫你上我的炕?給我下去。”季堯臣惱怒之中胡亂踩在了地上,不省狼狽,抓著她的一條胳膊狠命往下拽。

“先生,先生……”蘇奈抓著被褥床單不放,展開書道,“奴家其實是來找先生請教上午的問題……”

她可沒撒謊!

季堯臣答應給她講《女則》《女訓》,可是講到一半,還聽了個雲裡霧裡,他就黑著臉走了。將她好奇得抓耳撓腮。

采補雖然重要,但不急於一時。就算真是要采,也得待他講完了再采。

季堯臣將她向下拽:“同你好好講授,你不願聽,現在跑到彆人床榻之上求教,你可要臉?!”

提起之前的情形,季堯臣便肝火大動。

他將女則女訓講得口乾舌燥,蘇奈不是對著他拋媚眼,就是借機拿手指碰他的手,一副搔首弄姿的樣子。

他恍然大悟,什麼求教,不過就是這花癡用來勾引他的手段罷了。

若是個粗野村婦就算了,可她明明是個有慧根的,季堯臣一向惜才,對聰慧的人更加寬容,這才想努力救她出泥沼。

誰知道這女人卻滿腦淫事,自甘墮落,白長了一副聰明腦子。

季堯臣拉不動她,乾脆拿被子將她一卷,想到窗外堆放著成捆的木柴,咬牙將她扛起來,拉開窗丟了出去。

聽得蘇奈“啊”的一聲嬌呼,想必是砸在了柴堆裡,季堯臣木著臉關上窗,直挺挺地躺下,胸口一起一伏,實是在生悶氣。

頭痛欲裂,側對一邊。

恍惚中,他聽見小胖墩躡手躡腳地鑽進來。在他旁邊櫃上摳了半天,小心取出一袋偷藏的糖山楂,啪嗒啪嗒地跑出去了。

半夢半醒中,他又在藏經閣又黑又暗的地庫中,一鏟一鏟地挖掘地道。

地下缺氧,潮濕,布滿舊書黴味,不消半日,衣裳就被汗浸透。

初初挖地道,不過是他自己閒來無事。他厭倦每日抄寫史書的工作,猛然發覺自己藏經閣和太子所在的東宮的後花園一牆之隔,才動了這個念頭。

太子所在的寢殿一向由國師的重兵把守,衣食住行,都由國師負責,太子長到八歲,未曾露過麵,也沒有人見過太子。

這難道不奇怪嗎?

季堯臣每每想起,總覺得心頭發寒。:,,,

Tip:阅读页快捷键:上一章(←)、下一章(→)、回目录(回车)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