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宋國皇族仍健在,未有大奸大惡之徒,看起來一切正常,怎麼也難聯想到五年內就有天子更迭之亂。
文昌君見通悟還在狡辯,被頂得越發上了頭:“原來想你隻是年少頑劣,不想卻是公私不明,是非不分。你與那孟生關係甚好,想必是想送他個官做?”
通悟想到了此中關竅,瞠目結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我……我……”
見他平日裡口舌伶俐,此時卻支支吾吾,辯不出半個字來,文昌君冷笑一聲,愈加確認其中有鬼:“你可知這已是濫用私權?以公謀私也算了,你竟然還想送他個人間帝王,好大的胃口!你如此作為,你將天下百姓當做什麼了?”
說罷,再也無法容忍這狐狸作祟,手一揚,金光閃過,畫地為牢,將通悟關在其中。
“你在裡麵好生反省。想明白了再出來;若還是想不明白,休怪我將你驅下天界。不會做人,未有慈悲,一心隻有私欲,如何成仙?”
通悟發覺被困,忙向前撞去,那地上印記驟然向上升起,化成了高聳的欄杆,將他擋在裡麵。通悟抓著那金光閃耀的欄杆,用力將臉貼在上麵,呼喊道:“釋顏,釋顏,放我出來!”
釋顏也叫這驚變嚇得不輕,坐在一旁,不忍地看過來。
文昌君坐如磐石,麵色冷凝,似背後生了眼,厲聲道:“釋顏,坐好。”
“是。”小和尚一悚,隻得微行一禮,低頭寫字。
通悟伸著脖子去看,見釋顏已經將名單寫了下去;他兩手抓著欄杆,反手用力去擰,卻拉不開半分,當下九條尾巴急得亂晃,在文昌君說話中途,不住喊道:“師父,徒兒分明看見,確實是如此!沒有半句虛言!”
文昌君額上青筋一跳一跳,忍耐已久:“我未曾看見。”
通悟卻發癲一般,用力拍打欄杆:“師父,師父,孟生雖與徒兒交好,可今日所見與此無關……哎呀,卻叫我如何解釋……您萬萬要將孟生寫在上麵,不然會釀出大禍!”
通悟話音未落,文昌大紅的衣袖一拂,隻見那牢籠帶著九尾銀狐就地一滾,縮成了巴掌大,從雲層中“倏”地一穿而過,飛回殿內,文昌君厲聲道:“你還是好好閉門思過,知道什麼地方錯了再出來。”
那少年的叫喊聲徹底消失了。
文昌君耳邊仍然嗡嗡地作響,他按了按眉心,強行按下心頭的煩躁,回頭低聲道:“釋顏,剛才記到何處了?”
釋顏道:“師父,還有最後一人。”
文昌君點了點頭,向下界看去,卻在那昏昏欲睡的孟生頭頂,發現了若有似無的一縷紫煙。
他神色微微一頓。
胸口好修有一口氣向上頂,有些難受。在這種難受中,他勉強地分辨出來。
孟生的氣運,與身後一人幾無分彆。若是一定要分出個高下,是孟生略高一些。
孟子京是這名單上最後一人。
文昌君頓時手握成拳,微微顫抖起來。
倒叫通悟說中了。
想到那狐妖走前還大聲威脅,絲毫不懼,他心裡便好似吞下去個火球,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一股惱怒羞憤的熱氣從,脖子炙烤到了臉。
可是在榜上,並不能說明什麼。孟生隻是這榜上末名,和通悟所說帝王之相,差了八丈遠。
他是做過考官的,知道狀元定是有真才實學,而這末名卻有可能隻是撞了大運,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有帝王之相之人。
這般想著,文昌君漸漸冷靜下來。
隻是過了一會兒,文昌君看著釋顏錄好的名冊。不知怎的,胸中忽然掠過一絲懷疑。
——當真如此湊巧,孟生剛剛好就考得末名?
會不會是通悟為幫好友作弊,私自給了他氣運,妄圖瞞天過海,幫這凡人改命?
若是如此,便能解釋通悟為何平素不言不語,這次卻如此理直氣壯,敢當他麵推薦這孟生。他以為自己那點小把戲,不會被做師父的看出來!
這樣一想,連帶著數年數月,對這狐狸的所有偏見,厭惡乃至於說不清楚的妒恨,一並爆發。文昌君鐵青著臉,有一瞬間,徹底被怒氣主宰。
他無法控製這情緒,顫抖著手,拿筆一勾,報複似地,直將那孟生掃出名單。
千百年來,文昌君始終兢兢業業,不偏不倚。
此時此刻,他卻鬼使神差,好似變作了另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他意識到自己已是神仙,神筆在他手中,無論釋顏還是通悟,都無權乾涉他的決定。
而此舉也沒有什麼,沒有什麼……他不住地勸慰自己,方才能使自己從盛怒和慌亂中冷靜。
孟生本就是末名,差一點也是考不上的。就算孟生真有真才實學,無非就是落榜一次,來年再考而已。
*
轉眼間,天氣轉暖,冰破春來。
書生孟子京捂著嘴巴,一邊用力咳著,一邊慢吞吞地湊到喧嘩吵鬨的人群中,等待放榜。
未急,紅榜揭曉。榜下如水濺入油鍋,頓時沸騰起來。在無數雙揮舞的手臂間隙裡,孟子京抬起眼睛,將紅榜從頭掃到尾。
他咳著,咳著,茫茫然捂住心口。
“沒有……”他喃喃,又看了一遍,確認那上麵全都是陌生的姓名,便轉身離去,“怎會沒有呢……”
小酒館裡,孟子京抱著自己的酒葫蘆,還在茫然等著通悟。來來往往的人,都有些懼怕地回頭看他。因為這書生兩頰凹陷,麵色發青,好像個地府爬上來的癆病鬼。他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地坐到了天明。
奇怪,本來他也沒有自信一定考上的。可自打知道自己落榜,好像忽然間與塵世斬斷了關係,如一葉浮萍,忘記了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將要往哪裡去,隻好呆坐在這裡……
卻不知天界之上,九尾銀狐化了原型,九尾並用,利齒齜出,發狠咬斷了鎖子,終於跑出去——連滾帶爬地從雲頭滾落下界,已是半夜,月色寒涼,街道無人。
通悟在酒館外的草堆裡發現了孟子京。
他坐靠在亂七八糟的草堆上,手裡拿著空空的酒葫蘆,頭歪向一邊,嘴角掛著乾涸的血塊——這書生遭落榜打擊,竟癆病加重而死,屍體都僵硬了。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更。章節略長,分兩更,二更也快寫完了。稍後發出來,零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