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聽徒兒言語,釀成大禍了!”
通悟懊惱的聲音如驚雷炸響。
文昌君登時起身,臉色已變了。
他亦十分震悚,原本隻是想給孟生一個教訓,可卻從未想過害他性命呀!
文昌君的臉色變得通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腦袋開始一搖一搖,這是做凡人時便留下的毛病。
“不必說了。”他急急對通悟道,“此事因我而起,我這便去冥界,將孟生的魂魄拘回來。”
隻願事情能夠挽回。
他去如疾風,去冥界之路,從雲海之壁穿過,要路過觀雲台。
“到底是如何發展成這樣?怎麼會造成如此嚴重的結果?”
雲氣翻湧中,文昌君失魂落魄,神思已飛得很遠。
此時並非觀氣運的時候,可是偏偏正在這時,他忽而看見一束金光從下而來,直照天穹,擴大又消散,將腳下的雲層都染成了金紅色。
文昌君徹底怔住。
這是——當真是人龍之氣,是國君的命數!
他腳下一踉蹌,明白過來!
原來通悟沒有撒謊——恐怕是他天賦過人,才能先一步看見真相。而對他來說,孟生的氣運出現卻延遲了如此之久,直到現在才叫他看見,宛如一個巨大的玩笑。
如今孟生人已逝去,留在雲上的不過是殘留的考場內的一點點氣運……
他的胸口頓時如火灼燒,仿佛有一把利刃剖開他的胸膛。文昌君捂住胸口,整個人弓起身子,半是疼痛,半是深深的懊悔。
眼前縹緲的雲層仿佛變作了翻卷的虛影,在虛影之中,文昌君抬頭,看見兩烏發仙童騎鶴而來。
童子牽拉一條流光溢彩的鎖鏈,轉瞬到了他麵前,口中齊聲道:“凡根未除,妒難消解。下界受劫,燒去七情,人不如狐,且去且去……”
凡根未除,妒恨難消,心胸狹隘,為人偏執……
文昌君跪在原地,恍惚中想,這罪狀卻說得沒錯,說得他麵紅耳赤,無地自容;說得他幡然醒悟,卻已覆水難收……
他的身影漸漸模糊,身上道道流光儘散,漸墜入雲中。
在恍惚之中,他隱約看見後世畫卷,才知曉通悟所說“釀成大禍”是何含義。
下界朝廷氣數已儘,孟生原本是下個君主,可保一段時間的繁榮太平。可因他一念之差,人龍已逝。要再等三十餘年,才有另一顆帝王星,於海邊誕生,取而代之。
而這中間三十餘年,世無人龍,朝廷凋敝,難免有人間災禍,百姓疾苦……
他一生掌氣運,生怕行差走錯半步,隻想選拔人才,教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卻不想到頭來,竟為百姓帶來三十年的苦果,他、他……
一滴淚,從已化虛空的文昌君眼裡滑落,一片烏雲落下淅淅瀝瀝雨點,無聲撒在田間……
季堯臣嘴唇顫抖,眼前畫麵漸消,看著宋玉,已是滿臉淚痕。
今生再投凡人,他天生聰穎,過目不忘,對應的便是通悟一雙天生神目;三次應考,兩次落榜,便是通悟在他身旁三番五次受到冷遇。
因為一句話,被打成修編,半生蹉跎……那正是通悟分明看出人龍氣運,大聲疾呼,卻叫他因為偏見關了禁閉,不得言語!
原來,這便是“此生因果,前世謬誤”……
他季堯臣此生滿心忠貞卻無人在乎,一腔熱血白白浪費,不就是通悟與孟生一心向善,本無大錯,卻因他胸中激憤,一個有口難言,一個懷屈夭折?
季堯臣羞愧難當,隻覺得胸口那種子破土而出,在血肉中翻攪,在人世的委屈忽然化成了百倍的愧怍,直逼得他熱淚流下,滿麵通紅。
幾乎無顏麵對眼前這個曾叫他百般錯待,卻仍肯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師父”的徒兒。
他的喉結微微一動,撩擺跪下:“通悟,是我錯了,我願向你道歉……”
通悟也曾在心裡埋怨文昌君待他冷淡,更責怪他令孟子京夭折,可此時此刻,見自己如此自負的師父直直跪在自己麵前,吃了一驚,那些委屈瞬間化為烏有,忙將他扶住,道:“不必!師父您……您不生徒兒的氣便好。”
“徒兒亦有錯處,若是能聽師父的,不到處亂跑,便不會害了孟兄。”通悟苦笑一下,“徒兒因此,亦得責罰,此後修煉,比彆人慢一大截,若不長年累月堅持修煉,便不得仙身……”
二人手臂相握,沉默地對視片刻,竟雙雙笑了笑,挪開目光,冰釋前嫌,卻都有些生澀。
宋玉——通悟先一步將手抽回,難以適從地握著手掌,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季堯臣拍拍他的背,假裝未看見那緊張神色,和藹地轉開話題:“這段時日,可是你代觀氣運?”
通悟忙道:“哦,您走以後,是釋顏代觀氣運。”
“師父,原本這宋國皇族早該死了,卻因孟生身亡,叫這任皇帝多活了二十餘年。便由南鬥神尊做主,待先帝壽數已滿,把孟生的魂魄從冥界提出來,放在了皇帝身上。”
“我們欠孟子京七年的帝王命,如今補全在先帝身上,倒也作了數。”
通悟慢慢地轉了個身:“我這國師身份,也是安排好的。這三十年來,世無人龍,尊神要我下界,提前將朝廷的氣數耗儘……一來逼你入絕境,助你悟劫;二來,我還欠孟兄一個飲酒的約定。因此先帝見了我,才十分麵熟。如今我終於赴約,他自當歡喜不已。”
季堯臣聽著,忍不住點了點頭,此劫設計得巧妙,的確令人歎服。
“唯有一事,是個麻煩。”通悟道,“那原本的皇帝到了壽數,本該辭世,卻因著我們乾擾,在宮妃腹中留了個遺腹子。這孩子原本不該誕生,卻偏偏有了;即便是生出來,亦是陽氣不足,乃是個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