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堯臣立即抬眼:“是阿執……”
“對。”
“皇族本在先帝就該斷絕,太子本就不應存於世上。這鬼胎,歸根到底是因為師父而誕生,故而也要由您殺滅。按照原本的劫數,徒兒本要一步步逼著師父走入絕境,殺了太子再自儘,可未曾想到……”
通悟偷偷向季堯臣睨去。
心中暗罵道,卻沒想到,中間不知為何摻和進來一隻野狐狸。
一隻山野小妖,竟然把事情搞得雞飛狗跳,無法收場,逼得尊神親自下凡。更叫人生氣的是,分明他行使公務,卻不許他將那紅毛狐狸打飛,偏要留她在局中亂攪!
真是莫名其妙!
這廂,季堯臣總算明白了那些想不明白之事:為何宋玉所扮國師既然是妖,本領通天,本該早能找到他與太子,卻一直兜圈子,屢屢威脅,卻不傷百姓。原來不過是為了擊潰他,逼著他做出決定。思及此,他好奇問道,“那借屍還魂之法……”
“那個啊。”通悟撓了撓頭,“什麼麒麟血烏鴉血,自是編造出來騙你的。徒兒與小和尚一唱一和,讓您相信真有此事,不過是為了逼您下手。”
說到此處,通悟拿食指在屏風上劃動,又有些委屈。
“那孩子本來就不是陽間之人,隻是個鬼胎,因而所視世界,無非黑紅二色。且也癡癡傻傻的,不能同常人一樣。雖然徒兒知道他注定要死,可也看他淒慘可憐,不忍看他消散,才將他關在殿中。人間飯菜由灶火而生,陽氣極重,非得一日八餐,才能堪堪穩固住他的魂魄。”
他歎了口氣,反身一屁股坐在了石台子上:“我瞧他無聊,也想去逗逗他。可我即將修得仙身,身負水火之力,不得和鬼胎呆太久,不然會將他給照散了。隻好派我們銀狐族的姊妹照看。”
季堯臣恍然,原來,他見到那狐女用轎攆抬著太子,卻是正如凡間女子為小兒搖著搖籃,是專陪他戲耍的。
他心中掠過溫熱的複雜情緒,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通悟便繼續道:“您不知其中門道,將太子偷偷帶走,叫白天的日頭一照,陽氣便在跑。人也變瘦,卻不知他那皮囊底下,全是厚厚的陽氣,跑沒了,他就死了。”
“原本您可早回來些,可是中間……”通悟想到了那野狐狸,梗了一下,“中間有人介入,您竟死了兩次都未死成,不僅未曾死成,還越發的不想死了。唉,我本來想強行使你完成,卻被阻攔,還把我捆起來,扔到了山上。也罷……”
通悟抱懷道,“若是再演下去,徒兒日後見了師父,會心虛的。”
說道這個地步,前因後果,季堯臣已經全然明白。
隻是,當日進門化緣的,並不是他膝下的那個老實敦厚的釋顏和尚,乃是其他尊神化身釋顏之貌,專門下凡提點於他。
這神仙修為高深,待人卻如春風化雨,眼看他離既定的命運越來越遠,也不硬逼他走完劫數,反倒借一縷月光造人,順勢將阿執變成了可在陽光下玩耍的普通孩童……
季堯臣不由得心服口服:“原本我進入冥界,投入業火,便是因為殺了阿執吧。這鬼胎因我而生,由我終結,最終送我五十年刑罰,是為懲罰我所釀災禍。可是,劫數未成。”
通悟道:“可對師父來講卻是好事一樁。”
“殺幼子,受刑罰,原是為磨去您心中妒恨。可是您最終不忍動手,是千鈞一發之時,生了慈悲之心。阿執做了人,師父反倒積累了功德,既然自己想明白了,便不需要再受刑罰,可以提前歸位啦。”
話音落下,千萬條金光彙聚而來,先前的記憶解去封印一股腦地湧回來,季堯臣抬振雙臂,大紅魚龍官袍著身。
雙翅帽下,一雙威嚴冷厲的鳳目,清湛湛如水,再不含愁苦怨恨。懷握玉如意,周身金光閃耀,氣勢不凡,赫然又是那司掌天下官運的文昌君。
通悟攙扶這他,要往亭外走,文昌君眼眸微轉,卻阻住他手道:“等等……”
他微轉過身,麵對通悟:“我在凡間,尚還有放不下之人。”
通悟眼珠子一轉,心裡暗暗叫苦。
這說的……該不會是那隻野狐狸吧?
文昌君已經走出亭外,駐足橋上,低頭看著橋下水麵。
冥界水麵,漣漪輕動,漸在仙法下化作一麵鏡,鏡中緩緩地現了人影。
海邊市鎮人頭攢動,海麵上停駐一艘船,一個白淨的少年,挽起褲腳,拉著少女在甲板上跑:“阿雀,咱們去看打大魚。”
如今他已生得高挑健壯,須得仔細看,才能在他臉上,看到屬於先前那小胖墩子的神氣。
文昌君看了一會,微微一笑,一揮袖,畫麵一轉。
山上風雪交雜,細密的雪粒將地上鋪著的枝葉蓋住了大半,幽暗的洞穴中,安睡著一直蜷成一團的紅毛狐狸……
通悟趴在欄杆上,眯起眼睛,畫麵中的狐狸似有所感,尾巴尖動了動,蓋在狐狸臉上,複又呼嚕呼嚕地睡去。
文昌君卻愕然無語。
本想看看那女子去處,卻沒想到……
前因後果,陰差陽錯,竟是如此。
這次重歸天界,他的凡根已儘數除淨,胸懷坦蕩,不再有絲毫偏激之處,如今見這山野小妖,也僅是意外,不含什麼偏見。
他看了片刻,拈須一笑,搖了搖頭。
“這渡劫的功德,是她送給我的。合該我欠她一個人情。若有以後,必當相報。”說罷,拍了拍身旁發呆的少年,“通悟。走罷。”
兩人一前一後從橋上走過,倏忽化作兩道流光,衝出雲霄。
冥界萬千藍色燈籠,依舊靜靜飄飛。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晚了,對不起!這個單元結束了(寫死我了!)。奈奈約你明天見~~~~(奈奈:終於到人家出場了,哼,我等好久了,都急死了。【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