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這山上荒無人煙的,他就算把人扔下,權當沒見過,也不會有旁人知道。他偏要把人送上山!耽擱了買藥不說,還把身上帶的錢丟了。”
“回去了,自然是挨他娘一頓臭罵。鄰居往來,還見他傻嘰嘰地跪在門口,也不吭氣,屋子裡他娘躺著撕心裂肺地哭呢。”
“後來他養牛種地,好容易攢了些錢,又去買藥。你猜怎麼回事?”他撇了撇嘴,“同一條路,同一塊地方,他又碰見那個老頭坐在地上叫人送回家。”
應敏搓著胳膊道:“真是個瘟神,還不躲開!”
“正常人不都是這樣想嗎?”少年翻了個白眼道,“楊昭是個傻的,他見那老頭又哭又哼地可憐,又背起人往山上走了。”
“隻不過,這次送到家裡,那老頭便和顏悅色地讓他三天後同一時間到家裡來,有話同他說。他叫老頭現在告訴他,因為他還忙著。老頭不肯,偏要他三天後來。”
應敏聞言,仿佛預料到什麼,眼睛倏地亮起。傳說話本之中,每每高人指點,都是這樣的開場。可對方接下來的話,卻教他大失所望。
“嗬,偏在約定的那一日,楊昭他娘犯了頭疼病,他守在床前不敢離開。但他既答應了老頭,自是兩難,便請郎中的小弟子替他上山跑一趟,把話帶給他。”
少年道,“那小子聽說地方在山上,又高又遠,本來還不樂意去呢,楊昭好說歹說,還給了幾個銅板,他才不情不願地去了。真是祖墳冒了青煙,一到那地方便飛升了,那白光亮得整個村子都看得到。”
應敏又可惜又驚愕,雙手交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那老頭是什麼來頭?怎麼也……”
“聽聞那老頭乃是赤腳仙人所化,管理凡間病疾,此次是來在凡間收徒的。仙人收徒,亦講究一個時運,緣法,沒趕上便是沒趕上了。那郎中的小弟子,也算是治病救人,行善積德,倒叫他平白撿了便宜。”
“楊昭此後在我們鄉裡便是出了名的傻子了。光知道給人賣苦力,天大的機緣一次也趕不上,如今還是個放牛的,出了門誰不奚落他兩句?不過,他自己倒也不見有什麼難過,還繼續種地,唯獨他娘死的時候,見他對著墳包掉了兩滴眼淚。”
“後來,不知是不是終於反應過來了,知道我們清虛宗門廣招弟子,他忽然也想跟著去修仙問道。嘿,長老一摸,既無靈根,又無靈骨,乃是個平平無奇的庸俗之身,和成仙毫不搭邊。好在那成了仙的小學徒還不算忘恩負義,收徒那日天降狂風,將楊昭的名字用乾玉米粒擺在了地上,長老急忙受仙人的旨意納他入門,兼之,他有一把寶劍。”
“寶劍?”
“嗯,是他爹鍛的,就是他背上背著那把。他爹是我們鎮上的鐵匠。我們修仙之人,若實在不能修身,借助於外物也是一條路。那把劍成色不錯,我看長老是想培養他往煉器發展。可是那劍是凡人鍛造,一塊凡鐵,想必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他見應敏沉思不語,撞了撞他的胳膊,“你還不明白麼?那秦雲有錢鍛器,又有根骨,這裡的弟子最是勢利,誰更有希望成仙便巴結誰。就算日後自己沒能修得仙身,也能得些照拂。楊昭,他已經錯過了一次仙緣。我且問你,凡人一生能得幾次仙緣?一次便已是撞大運了吧!”
“換句話說,他注定沒什麼成仙的希望,一個凡人,你……”
話音未落,一顆石子兒擦著臉頰而過,這少年“哎呦”一聲彈了起來。他一閃開,身後正大嚼兔腿的秦雲無所遁形,石子咣地砸在了他嘴上,險些把他門牙撞碎,手上的兔肉掉了一地。
仰躺在草叢裡休憩的紅毛狐狸扒拉開芭蕉葉子,翻了個身臥在地上,大尾巴擺來擺去,掃動著地上的碎石子兒。
剛才那個男人話真多,窸窸窣窣,說得又難聽,吵得她不成覺!
此時見眾弟子亂成一團,相互瞪著,蘇奈眼珠子一轉,幸災樂禍地看起熱鬨來。
秦雲的捂著嘴的手半晌才拿開,掌心裡沾了血絲,臉都扭曲了,又捂著牙齒,惡狠狠地環視四周。秦雲扭曲著臉擦著牙齦上的血,得了莫名的晦氣,心裡似有火燒,渾身都不痛快。
這石子兒哪裡來的?誰也不曾看到。
眾弟子誰也不敢迎著這目光,便紛紛低頭避開,這一避,便叫他毫無障礙地看到了樹下。
那裡有一個人正低頭蹲著,似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楊昭胳膊底下挾著鬥笠,右手捏著一根細細的豬籠草,聚精會神地伸著,睫毛一動不動,有種非凡的好奇和耐性。
草葉之上,一隻黃豆大小的蝸牛,慢吞吞地蠕動過來,啃囁草尖。
下一刻,“哢嚓”一聲——
靴底抬起,那蝸牛連帶著草葉一起,變成一團粘漿。
楊昭眼裡笑意消散。
抬頭瞬間,秦雲以三張符紙為劍,燒著的符紙帶灼熱火光:“放牛的,還以為你老老實實,想不到也是個壞芯的,方才是你偷襲我?扔石頭算什麼本事,有種單挑。”
此符紙術法,乃是修仙之人對付有修為的狐鬼的,威力巨大。凡人沒有防備之心,亦能被其所傷,燒掉頭發都是輕的。眾人不料秦雲如此跋扈,紛紛驚呼,可是再阻攔卻已晚了,秦雲的光劍直照著楊昭的頭頂劈來!
不得了,她的男人,她的心臟……蘇奈眼睛一綠,剛要竄出草叢,那瞬間,誰也沒看清楊昭是如何反手抽劍抵擋的。
隻聽得“當”的一聲巨響,兩人之間金光萬丈,秦雲手中光劍撞碎成三段墜在鞋麵上,“滋滋”地將軟緞燒出了洞疤,他顧不得疼痛,人已被衝得向後踉蹌數步。
楊昭的劍舉在眉毛之上,照得眉毛分毫畢現,眼珠泛起淺淺的褐色,劍身上符文遊走,熠熠生輝。
圍觀的弟子皆瞪大了眼睛,麵麵相覷,手心滲出汗水:“楊昭那把劍,怎麼這般厲害。”
蘇奈的尾巴都忘記了擺動,眨巴著眼睛看著那金燦燦的一片,總覺得這把劍看著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臭狐狸,你怎麼還在看這群臭男人呢?”紅毛狐狸的腦袋叫山貓的尾巴重重抽了一下。
蘇奈捂著腦袋齜牙回過頭去,卻見苗姍姍輕盈地走了幾步,圓溜溜的貓眼盯著前方看:“誒?臭狐狸,那不是你床底下那把燙死人的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