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蘇奈隻得和這不知什麼地方來的女子同宿,心裡憋屈得慌。
狐狸在床上翻來覆去攤餅,見慘白的月光照著床前照著的瘦弱的人影, 便用眼梢掃著她, 凶巴巴道:“你還不睡覺?”
這陌生的女子雙手絞著, 立在床邊, 受了嗬斥,也好聲好氣道:“我伺候恩人睡了再躺下。”
說罷, 她端過燭台,嫻熟地吹熄, 又點上一支夜裡用的小燈,立在床邊。把蘇奈斜放在桌幾上的短劍拿起來, 她低頭瞧了瞧劍,似被吸引住了, 又不自知地拿手去撫摸劍身。
這功夫,蘇奈一把抽過劍抱進被窩裡, 眼露凶光:“彆亂動我的東西。”
女子的手僵在空中, 訕訕收了回去。半晌, 略微委屈道:“恩人這劍,感覺熟悉得很,好似在哪裡見過它一樣。”
“你廢話恁多。”紅毛狐狸抱住劍, 翻了個身,氣呼呼地把臉埋在枕頭上, 惆悵地想:要是楊昭也會這樣套近乎就好了。好不容易碰上個男人,偏偏是個木頭做的……
蘇奈想到這裡,便一陣氣悶,勾勾手叫人過來, 一雙黑得帶著凶氣的眼,在她臉上轉來轉去:“喂,今天救你那個男人,你可知道他是奴家的什麼人?”
女子忙低下頭道:“奴家省得,那位恩公與姑娘是一對。”
說罷,似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歎了口氣道,“姑娘要覺得不方便,奴家明日就走,絕不給你們多添麻煩。”
蘇奈聽了十分滿意,懸著的心放下去,耳朵尖動了動:“算你乖巧。明日說好了,天亮了你就走。”
女子點頭道:“嗯。”
蘇奈這才拉開被子,舒展地躺平。女子雖怯,但鼓起勇氣,走來幫她掖了掖被角,她袖中一股淺淡的香氣飄過來,籠在蘇奈臉上:“姑娘夜裡有事,叫我就好。”
蘇奈困得沉甸甸的眼皮又抬起來,好奇道:“你是個丫鬟?”
“說不定從前是。”那女子側頭看向虛空,微微彎起唇角,好像自己也有點驚異,“倒像是天生就會伺候人似的。”
她打濕的頭發已乾透,歪歪扭扭地梳著出嫁婦人的發髻,沒戴任何首飾,更顯出一張如同皎月的素淨麵孔來。
一笑起來,溫婉裡含著少女的憨氣,年歲竟是不大的。
就是身上的氣味……蘇奈打了個噴嚏。
西洲的人類可是都喜歡熏這種香?轎子裡聞過一回,棺材裡又聞過一回,原本靈敏的狐狸鼻子,已叫它刺激得快分辨不出味道了。
她當下抬起頭,把鼻子挨在女子衣服上上上下下蹭過一圈,確定了位置,一把拽過她的手臂,將袖子一捋。
青白的手腕上,懸著一顆雕刻精致的鏤空香球,拿足金的細釧子穿著,金光閃閃,很是惹眼。
可惜蘇奈香球撥拉到眼前,湊過去一聞,便馬上移開腦袋,嫌棄道:“噫,就是它,臭死了!離我遠一些。”
女子驚異地將這金屬香球打開,將裡麵褐色的香料顆粒倒在掌心聞了聞,倒也是怪,聞不出什麼味道,可她認為絕對不能是臭的,便遲疑道:“姑娘,不喜歡這香味嗎?”
蘇奈拿被子捂住鼻子,直往牆上貼:“丟掉,快丟掉。一股棺材味!”
都怪那棺材裡的女人先前把她嚇了個靈魂出竅,連聞到這股味也令她深惡痛絕起來,還給它起個晦氣的名兒,叫做“棺材味”。
女子叫她說得臉上又紅又白,嚇得把香料從窗戶拋了,把香球褪下來,拿在手上,又忍不住聞了聞。雖記不得它為什麼戴在手腕上,但看這做工精致,價值不菲,拿來換點錢也是好的,怎舍得隨便丟了?
正猶豫時,回頭一看,她的恩人已經背對她大咧咧地睡熟了,發出了細細的鼾聲。
夜深露重,她輕手輕腳地放下簾子,在地上鋪件衣裳,做個簡易的床,也跟著蜷縮在了床腳下。
*
第二日清晨,蘇奈是叫一股濃鬱的飯香勾醒的。
自打來了西洲,她就沒敢吃什麼東西,單吸了楊昭脖子後麵的幾口陽氣,此刻早已饑腸轆轆,夢裡便在大富大貴的員外家裡吃大餐。
一睜眼睛,醒了,發覺是夢,甚為失望。
但狐狸鼻子動動,嗅到了氣味,掀開簾子一看,驚訝地看見客棧的小方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那女子早已起了,正側坐在方桌邊,守著一桌飯菜看也不看,垂著腦袋,安安靜靜地縫著手上的衣裳。
西洲天黑得雖早,但清晨時候日光卻白而亮。光透過窗照進來,連她頸子上細小的絨毛都照得分明,女子著一身素白衣裙,頭發烏黑,此時正側頭咬斷線頭,睫毛一抖,叫竄過來的蘇奈驚了一跳。
蘇奈已經把她手上紫色的紗衣搶過來,抖了抖,隻見自己那件被扯得破破爛爛的紗衣已經縫補好了,上麵多了好些大大小小的桃花。
“恩人醒了?我見你的衣裳破了,便去借了針線來,幫你補好了。”
蘇奈見這桃花倒是十分新奇,摸了摸,歡歡喜喜地套在了身上。
女子見她喜歡,又殷勤拿出楊昭的疊好的外衣來:“恩公這件也洗好補好了。”
豈料蘇奈的笑容登時一僵,斜斜地看過來。
她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楊昭便敲門進來,蘇奈神色慌亂,一把搶過外衣,胡亂揉成一團,塞在床墊底下。
楊昭一來,三人圍坐在窗邊小幾上。
“小兄弟昨夜裡睡得如何?”蘇奈眼風飄過來,摸過茶壺,替楊昭斟了一杯茶。
“勞煩大姐,”少年夜裡換洗過衣裳,頭發黑漆漆的,更顯精神,雙手接過茶杯,“ 您的腳好些沒有?”
蘇奈使儘渾身解數拋個媚眼:“你這樣一問,我便好多了。”
楊昭欣慰地點點頭,便回頭匆匆看向那陌生女子,眼神頗為關切。
女子一觸及這赤誠眼神,便忙低下頭,笑道:“多謝二位恩人收留一夜,我也好多了。”
“那就好。”楊昭給大家都倒上茶,又忍不住瞧她一眼。
昨夜裡天黑,隻覺得此女臉色青白,非常虛弱。在陽光下看,倒是好多了。她和自己姐姐差不多的年歲,麵盤如玉,始終含笑,便頗覺親切。
桌上飯菜飄散著熱氣,直往人的鼻孔裡鑽。
女子一見到楊昭遊移的眼神,便笑道:“彆等了,咱們吃吧。”說著,率先夾了一筷子魚到碗裡。
這便開動了,楊昭早就餓極,就著米飯狼吞虎咽。蘇奈咽著口水,直到看他二人吃下去半天,毫無反應,方才放了心,夾了一大塊雞塞進嘴裡,袖子一擋,趁人不備,連骨頭也嚼碎吞了,拿手帕抹抹櫻桃小嘴,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楊昭吃著吃著,忽然想到什麼,便是一停:“對了,你哪來的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