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章茫然地想了想,身體依舊隨著本能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邵天衡朝他擺擺手指,淡淡嗯了一聲,身體懶洋洋地歪到羅漢床一側,早有手腳靈便的宮人將柔軟如雲堆的靠枕摞在了上麵。
楚章將方才的感知拋到一邊,對麵前萬分敬仰的人露出一個笑容:“殿下,我回去想了想,這盤棋其實……”
他的話忽然被邵天衡截斷了:“今天不講這個。”
歪在靠枕上的男人一隻手撚著一串紫檀木手串,手串上的翠玉葫蘆懸著長長的石青色穗子,他一隻手轉著手串珠子,眼睛半開半闔,睫毛陰影落在略微泛青的眼瞼下,像是又倦了,而一邊的宮女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心領神會,上來撤掉了桌上的棋盤。
楚章小心翼翼地問:“……今天不下棋?那……是要說什麼?”
邵天衡沒有說話,在短暫的沉默後,他歎口氣,忽然說起了牛頭不對馬嘴的事:“上次司禮坊的人,有去你那裡回話嗎?”
楚章愣了一下,想起那天那個陳姑姑跪在他麵前涕淚橫流的模樣,遲疑了一下,回答:“……有。”
邵天衡微微睜開眼睛看他:“你怎麼做的?”
楚章張了張嘴,又閉上。
陳姑姑是負責教導他和母親禮儀的宮人,但是直到她那次被太子殿下處罰了跪在他麵前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大堆,他才知道,原來陳姑姑的確是教導母親禮儀的人沒錯,但是他卻不應該是由一個宮女來教導的。
在南疆,楚天鳳是女王,是他的母親,是在他頭上不可逾越的山峰;但是在大魏,他是皇帝欽封的定南公,有俸祿,有南疆一塊封地,而他的母親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封號公主,她最大的依仗就是太子側妃的身份,也就是說,按照大魏的規矩,他楚章,是比楚天鳳更為重要的人物。
陳姑姑是被派去教導太子嬪妾禮儀的,卻沒有那個能力,更沒有那個資格教導一位公爵。
教導他的應該是司禮坊的七品掌事內監,而他學的那些東西……也完全不是一個男子應當學的。
這是對他的羞辱,陰狠,卻足夠毒辣。
陳姑姑一口咬定是自己擅作主張看不起楚章想給他一個下馬威,但是這個謊言拙劣的楚章都懶得拆穿,他聽著邵天衡這麼問他,心頭一跳。
太子應該不會喜歡戾氣太重的人,如果他表現出來一點不忿,是不是就會失去太子的青睞?而且作為質子,他本就不應該表現出任何的陰鬱不滿。
楚章的思緒飛快地轉了兩圈,躊躇怯弱地低聲應答:“陳姑姑已經解釋了……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事……”
邵天衡麵無表情地閉上了眼睛。
楚章覺得自己仿佛在那個短暫的一瞥中,看見了讓自己血液都要凝結的失望。
“殿下?”他小聲問。
邵天衡轉了轉手中溫熱的珠子:“明日起,你不用來了。”
楚章心頭劇震,猛然抬眼,眼中的惶恐幾乎要撕裂他的瞳孔。
不等他問出為什麼,邵天衡聲音平淡地接著說:“你去聽聽太學的課業吧,不要求你考個狀元,多認識些同齡人,也養養你的銳氣,出門拿著東宮的牌子,彆丟東宮的人。”
他這話說的有些近乎無情的刻薄,楚章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隻是怔怔地看著對方發呆。
然後邵天衡仿佛想到了什麼,忽然又說:“偶爾也可以去看看你母親。”
說完這句,邵天衡站起來,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肩頭,雪白鬆散的外袍邊沿都壓著矜貴厚實的銀色流雲飛鳥,他就像是一個神明,向楚章宣判了他的命運,而後毫不留情地離去。
將楚章丟在後頭,天道敲了敲法則:“我暗示得夠明顯了吧?讓他多去看看他娘,楚天鳳這會兒肯定在琢磨怎麼造反呢,言傳身教很重要啊!我教不了他,先讓他娘教教他。”
法則有些為難,它還在看楚章的神情:“我覺得……他好像受打擊有些大了……”
天道莫名其妙:“什麼打擊?沒事,大概是剛來大魏就見著我,有雛鳥情結罷了,等他和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小崽子打成一片,多學學他們的行事方法,大約就不會這麼……”
他想了想,用一個詞輕描淡寫地概括了:“眼界狹隘了。”
法則沒有說話,它還在偷偷看楚章,那個被丟下的少年人,看上去,是真的特彆、特彆可憐啊。
但是跟天道說了也沒用,天道根本就不具備那些實際的情感。
唉……還是覺得那個氣運之子好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