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十七)(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8202 字 10個月前

廣袤無垠的草原上,高過人腰的草已經泛了黃,和多數生活在南方的人的想象不同,草原上的草並非是那種沒過腳踝的蓬鬆鬆的細葉子,生長於北方寒冷朔風中的草枝長葉挺,小孩兒往裡麵一鑽,輕輕鬆鬆就可以消失不見,便是成年人,隻要稍微注意一下行跡,也能藏在這片仿佛原始叢林一樣的可怖原野裡。

時近深秋,草原開始進入休憩的季節,以遊牧為生的北戎不得不逐水草進入草原更深處,但這並不意味著草原是安全的,相反,北戎斥候騎兵來來往往,將幾條要道看護的鐵桶一般,大魏的斥候一直無法深入。

在一處毫無異常的草葉間,忽然慢慢露出了一張臉。

這張臉臟的過分,上麵塗滿了厚厚的泥巴草汁,隻剩下眼睛和嘴巴以及鼻子的幾個口用以證明這還是個活人。

他向外張望了幾眼,又慢慢縮回了草叢裡,這時才能看見,他背後那個草窩子裡,竟然還有十幾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開口泥人,或坐或臥,擠擠挨挨地靠在一起,還散發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臭味。

“將軍,沒有動靜了,那群北戎人過去了。”探頭出去看的泥巴臉悄聲說。

坐在最外邊的將軍泥巴人睜開眼睛,那雙眼睛一睜開就顯示出了和其他人的不同,湛然若神,銳氣蓬勃,都是泥人,這雙眼睛的主人也顯得比其他泥人更貴一點。

“好,整理一下,我們再往深處走一走,今天的目標是到達北戎王庭!”

略帶沙啞的聲音出口,楚章率先抬起了手,抄起身旁草根下的泥巴,帶著凶悍之氣——往自己臉上糊去。

草原多野獸,北戎人又擅驅犬尋人,他們一行人在草原多日沒有被抓到,就是靠著泥巴遮掩氣息。

況且深夜的草原蚊蟲如霧無處不在,還含有毒素,被上叮一下就會疼痛瘙癢上一天,有時候還會血流不止,覆上泥巴後蚊蟲無處下口,竟然能睡個安穩覺了。

而在某次與一名北戎斥候狹路相逢後,北戎人的彎刀砍在乾涸的泥巴上居然隻留下了一道白印子,更是讓眾人對於給自己糊泥巴的大業熱情高漲。

話說回來,為什麼楚章會帶著這些人在草原上遊蕩呢。

事情還要說回到他接到邵天桓手諭前去常州赴任的那天。

北戎人在半路設下埋伏,將整支運糧隊伍一網打儘,步兵麵對騎兵甚至沒能組織起像樣的防線,大半軍士就已經被砍殺殆儘,倉皇逃散的潰兵散入山林。

楚章和一部分士卒被俘,假意稱自己可以為北戎人騙開常州城門才得以保命,路上趁北戎人不備,暴起殺人後奪馬而逃,最後運糧隊的一千人,除卻散入山林的那些,跟著楚章活下來的就隻有這麼十七人。

而且埋伏他們的那支北戎軍隊大約自己也迷路了,帶著他們壓根沒往常州的方向走,兜兜轉轉反而進了草原,他們可能是想繞道常州城後接應正麵攻城的大軍,誰想到大魏中原山地繁多,把這群北戎人繞的暈頭轉向,直接把楚章他們拉進了草原。

草原外圍都是北戎大軍,且時刻有斥候巡邏,楚章他們就是想走出去也不太可能了,索性一咬牙,反其道而行之,一路沿著河水往北戎王庭摸了過去。

他們白天睡覺晚上趕路,遇上小股北戎斥候就撲上去殺人搶馬,六天下來,這群大魏正規軍一個個都練就了挖陷阱絆馬腿的陰險絕招,還能在北戎騎兵下馬休息的時候叼著蘆葦管子從河水裡撲出來悶他們一個狠的,活活把自己搞成了殺人越貨的老練土匪。

小股騎兵的消失並沒有引起北戎上層的注意,楚章也十分謹慎,絕不搞出大動靜,屍體都扔進水窪或河流中,實在處理不掉的就模仿出狼群撕咬的傷口來,硬是在北戎人眼皮子底下殺了十多股騎兵。

楚章吸吮掉身旁草葉上的露水潤了潤喉嚨,笑著的眼睛在望向常州城方向風時候出現了一抹不可覺察的憂慮。

北戎人埋伏運糧隊,絕不是偶然,琅琊這支糧隊沒了,其他的幾支呢?

如果沒有糧草,常州城會是什麼情況?殿下要怎麼辦?

種種憂慮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回常州,隻能另辟蹊徑——假如北戎王庭出了事,那麼包圍常州的北戎軍隊,就是不想撤兵也得撤兵!

楚章再次看了一遍自己身旁幸存下來的這些同袍,心頭泛上了無言的陰鬱。

他們都信賴他,將生命托付在他身上,相信他能帶他們走出草原,就算他說要去王庭,也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可他卻是帶著他們去送死的……

楚章被這沉甸甸的愧疚壓得喘不過氣來,他能做的唯有儘力讓他們活的久一點、再久一點,然後……和他們一起死在王庭。

將滿腹的思緒壓下去,楚章咧開嘴,用力拍了一把身旁還在仔仔細細抹泥巴的家夥:“你塗胭脂呢?!”

周圍人竊竊地笑起來,幸災樂禍地抱著刀起哄:“我婆娘塗胭脂都沒這麼仔細。”

“……三子以後娶了婆娘,倆人可以一起塗胭脂。”

“嘿嘿嘿嘿,這叫什麼,閨中情趣?”

一群人嘰嘰咕咕地開著同袍的玩笑,在難得的閒暇裡放鬆情緒,被調侃的三子是他們中年紀最小的,楚章都滿了十八了,他才十七歲,是頂替父親來服兵役的,聞言翻了個白眼,在臟糊糊的泥巴裡,他這個白眼翻的又白又亮,又圓又大:“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

天色漸漸暗下來,楚章朝他們翻手示意,一群人閉上嘴,仿佛幽靈,在草葉窸窸窣窣的動靜裡,如鬼魅般遊出了藏身之地,再次化身夜色中的利刃,撲向了毫無防備的北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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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城內,邵天桓麵色沉沉地坐在榻前,死死盯著麵前的一碗白粥。

白粥清澈透明,水下的半碗米都可以顆顆分明地數出來,一旁黑漆碟子裡是幾根佐粥用的鹹菜,寒磣得簡直令人心酸。

邵天桓看著這碗白粥,氣的手都在發抖,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到底還是沒敢掀翻桌子。

剛開始護衛給他上那些米裡摻著糠的飯的時候,他曾經掀翻過桌子,結果就是他當天什麼也沒得吃,邵天衡令人傳話,愛吃就吃,不另開灶,不吃就餓著。

大魏的太子言出必行,邵天桓很有骨氣地餓了連兩天後,終於屈服了,但是今天,他覺得他實在忍不下去了。

但是摻著米糠的飯就算了,好歹能飽肚子,送來的夥食一日比一日敷衍,到今天,竟然已經換成了稀粥!難道是覺得他沒脾氣好欺負嗎!

邵天桓咬著牙質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就算要羞辱我,也該用點上得了台麵的招數!”

送飯來的護衛不苟言笑,一板一眼道:“二皇子誤會了,這幾日軍中少糧,太子殿下也是這麼吃的,並未對您十分苛待。”

“你說什麼?他也是吃這個的?”邵天桓倒不認為對方在騙他,畢竟騙他這個也沒什麼意義。

他坐直了想了一會兒:“軍中少糧?這是什麼意思?沒有人送糧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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