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人聲叫喊混雜成一片,王上被右賢王殺了這個消息像是張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整個王庭,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亂,上頭的命令傳不到下麵,王帳的嫡係們抄起彎刀逼近了右賢王的大帳,而右賢王的部下也紛紛提刀上馬,他們不知道右賢王是不是真的殺了王上,但是他們效忠於右賢王,就算這是真的,他們也會為了右賢王而搏命。
於是在人畜不分的黑夜裡,北戎人混戰成了一團,其間還夾雜著各種亂糟糟意味不明的尖叫咆哮。
楚章如一條遊魚般在擠擠挨挨的人群裡飛快穿梭,努力壓低自己的存在感,正悶著一頭汗往前擠,就發現突然紮了個空,方才還胳膊壓胳膊的憋悶窒熱一下子成了空蕩蕩的寬鬆。
楚章猛地抬頭,就發現自己紮的太猛,直接衝進了一塊空地。
前方後方都是手持彎刀火把殺氣騰騰正在對峙的北戎人,中央涇渭分明地劃出了一條一丈寬的空白地帶,而楚章在急著逃命的慌亂下,正巧一頭鑽進了這條楚河漢界。
北戎右賢王麾下護衛和王帳嫡係正在對峙,一方要求右賢王出來領罪,另一方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讓右賢王出去,說不定就會被這群失去理智的野狼撕扯成碎片,雙方都在努力克製,但是從空氣中不斷蒸騰的熱氣和怒火上來看,他們克製的效果並不好。
整個王庭都在混亂無序中沸騰,彙聚到這邊來的人越來越多,事態即將控製不住的時候,一個陌生人忽然跌跌撞撞地擠到了兩方陣前。
上百個北戎大漢同時將凶狠的目光轉向了這個突然衝出來的人身上。
楚章的大腦先是一熱,隨後一涼,脊背上擠人群湧出來的熱汗霎時就成了冰冷的水,沉甸甸墜在衣服上,他下意識想後退,又憑著理智死死定住了腳步。
——不能退,不能心虛!
“你是什麼人?”王帳嫡係裡那名看似是帶頭者的人問他。
楚章閉著嘴,瘋狂思索該怎麼回答。
他臉上抹著厚厚的臟兮兮的泥,一頭亂發結滿了泥巴殼子,身上的北戎皮袍也臟的不能看,手裡的彎刀還古怪地塗滿了防止反光的草汁——
壞了。
想到這裡,楚章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外形臟兮兮,他還可以偽裝成慌不擇路亂竄到這裡的羊奴,可是一個羊奴手裡絕不會有彎刀,更不可能在彎刀上抹草汁,這是專門用於暗殺的招數!
已經有人眼裡出現了仿若實質的懷疑,楚章腦子飛速轉動起來,他該怎麼做?如果是殿下,他會怎麼做?
極其不合時宜地,他和邵天衡第二次見麵時在亭子裡的對話浮上了心頭,他想起當時司禮坊故意折辱他而讓他學女子的禮儀,想起殿下甚至沒有求證一句就要將人杖斃,想起他後來無奈看著自己的眼神——
不需求證,不需詢問,隻要看到結果,就能推測出真相!
楚章霍然抬頭,在右賢王麾下護衛要上前張嘴質問他時,將腰一擰,帶動手臂掄出了一道堪稱石破天驚的弧度,手中彎刀如滿月乍現,狠狠割過身旁剛剛那個詢問他身份的王帳護衛的脖子,一潑比朱砂更紅豔滾燙的血淩空澆下,在頭顱落地壓彎草葉的細碎聲響中,楚章用北戎語聲嘶力竭地咆哮:“天神在上,賜福北戎!保護右賢王入主王帳!”
楚章的暴起殺人讓所有人都懵了,他隨後喊出的話更是讓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需要查證,不需要詢問,右賢王的人殺了王帳麾下勇士,右賢王反了!
王帳嫡係瞬間就認定了右賢王懷有不軌之心,抄起刀子就圍了上去,而被憑空又扣了一口大鍋的右賢王護衛們也是莫名其妙,他們根本不認識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是誰,但看對麵的架勢,就算辯解也不會有人聽了,乾脆先廝殺一遍再說。
於是現場局麵徹底混亂了起來,楚章作為罪魁禍首被王帳麾下追著砍,他也不閒著,一邊殺人一邊還要大聲呼喝,喊的都是右賢王順應天命當繼承大統的話,喊著喊著,還真的有搞不清狀況的右賢王護衛將他認作了自己的同袍,開始保護起他來。
楚章也不戀戰,能退且退,從大聲嚷嚷到無聲無息地閉嘴,借著夜色拚命向外突圍。
到處都是殺紅了眼的北戎人,滿地的血浸透了泥土,一腳踩上去還有濕潤粘膩的觸感,趁著夜色搶劫貴族的護衛、逃跑的奴隸、來回急著救火的巡邏兵、還有向著混戰區增援的軍隊……
一切都亂了套了。
失去北戎王的事實讓所有人都陷入了茫然,他們嘴裡無意識地呼號著意味不明的話語,從天神保佑到含糊的叱罵,長久的混亂下來,天邊已經隱隱泛起了白光,楚章心頭大急,一旦天亮了,黑夜裡的混亂就會迅速平息下來,到時候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但是亂成一片的王庭到處是火焰和亂軍,他已經找不到來時的那條路,隻能咬著牙向外圍摸索。
然而不等他摸到可以逃離的地方,迎麵就是一支氣勢洶洶的巡邏軍。
和那些長年戍守在貴人們身邊缺乏警惕心的護衛不同,正規軍對於一切看到的人都抱有極高戒備,見楚章從混亂中心背離人群步伐匆匆地向外走,他們搶步上前,朝他呼喝:“什麼人!報上名字番號!”
楚章的皮袍是從北戎軍身上扯下來的,自然也被認成了北戎軍。
這回是真的混不過去了。
楚章有些認命地想著,但他也沒有放棄,咧開一口在夜色下顯得白森森的牙齒,朝他們大步走去:“我是——”
他走的太快了,立即引起了北戎軍的警惕,他們持刀向前,厲聲嗬斥:“停下!”
楚章壓根沒有停下的意思,趁著對方還在說話,猛地抬速衝過去,將手中彎刀捅進了領頭士兵的腹部,狠狠地擰了一圈,用北戎語長笑道:“右賢王仁德不願多殺生,你們卻自己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