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九)(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7821 字 10個月前

隨著少年的聲音落下,天穹下澎湃的雨水轟然砸到了地麵,如海潮翻卷,氣勢洶洶地灌進了這方天地,白蒙蒙的水汽混合著雨滴淹沒了視線,耳旁隻剩下暴雨恐怖的怒吼。

荼兆身上的衣服瞬間就被淋的濕透,他低下頭抹開黏在眼前的頭發,朝著祠堂內幾個神色不一的人沒什麼情緒地笑了笑——儘管他隔著雨幕看不見對麵,但是他知道對麵的人是能看清楚他的。

大長老神色變幻不定,最終停留在了剛開始的平和上,他張開嘴,被靈氣包裹的聲音不高不低,卻穿透了嘈雜沸騰的暴雨,直直遞到了荼兆耳邊:“你年紀小尚且不懂,回去好好想想吧,之後你會來這裡的。”

荼兆沒有對他斷然的結論做什麼反應,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抹掉臉上的雨水,轉頭就向著來路而去。

來的時候有仆人帶路,回去的時候隻有他自己一個人,荼兆根本不在意這點,甚至在心裡鬆了口氣。

他寧願和從前一樣,自己還是被忽略被無視的那個人,也不希望他們將他作為阿嬰的替代品。

那實在太惡心,太羞辱人了。

夏季驟降的雨水擊打在樹葉花卉上,砸出劈劈啪啪的聲響,天地間雨水連成一線,腳邊濺起的水花有數寸高,荼兆蹭著種了樹木的牆根往前走,頭頂的綠蔭時不時因為被雨墜得傾斜而當頭潑他一腦袋水,但他也沒有要走出去的意思。

空闊的宅院一時間好像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連同天地間都隻有他一個孤魂在踽踽而行。

過去的十幾年裡,他一直是這麼過來的,阿嬰能來陪伴他的時間到底是少數,一天裡的絕大多數日夜時辰,他就這樣一個人孤獨地活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蹣跚在山路上挑著水,從水桶中潑灑出來的水蜿蜒一路,濺在鞋子褲腳上就像今天的雨一樣潮濕。

大長老說的沒錯,他從始至終就是一個人,除了這具行走在雨裡的軀體和盤桓在軀殼中的靈魂,他什麼都沒有。

磅礴的雨聲恢弘鳴響,荼兆卻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隻是垂著眼睛走在自己的路上。

他的世界是孤獨而安靜的,永遠隻有自己的聲音在輕輕回響。

“怎麼不打傘?”

有一個聲音穿透了籠罩在他身邊厚重的孤寂。

荼兆甩了甩腦袋,拿手一抹臉上的水痕,仰起頭看向麵前的人。

白衣的仙尊長袍曳地,外麵鬆鬆地披著一件寬鬆的外袍,依舊是乾淨得如同白雪一樣的衣衫,邊沿滾著精致厚重的花紋壓襟,長發隨意地搭在肩背上,眉眼平和,一反平日端莊得近乎嚴肅的模樣,他此刻看起來……

閒適隨意得有種瀟灑疏曠的美感。

劍仙。

荼兆腦子裡忽然蹦出了這個詞,仿佛從層層雪白錦衣和重重榮耀冠冕下,窺見了仙尊一絲不為人知的模樣。

明霄周圍攏著一層淡淡的護體靈光,雨水落在他身上就被無聲無息地推開,他的長袍落在地麵,依舊乾淨整潔得如同行在冰雪凝就的宮殿裡。

明霄抬起手指,輕輕點在荼兆額頭,冰涼的手指一觸即分,荼兆周身也泛起了一層淺淡的銀藍光芒,將雨水統統隔絕在外。

“回去吧。”

冰霜似的劍主沒有問他為什麼會獨自行走在大雨裡,也沒有問他出去做什麼了,隻是淡淡地囑咐。

荼兆用力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和平時一般無二的笑容:“是,師尊。”

明霄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蹙起了眉尖,他的臉生得宛若雪嶺上的山水之靈生了精魄,不說話時有點天然的冷意,蹙眉時這種疏離冷漠感就更嚴重了,眉眼裡帶著長久居於高位慣有的傲慢,在某種程度上和那位魔域之主有幾分恐怖的相似。

荼兆下意識地閉上了嘴,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

白衣仙人看著他良久,而後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在他頭上拂過,帶著寒意的靈力充斥荼兆周身,將那些雨水凝結成薄冰,而後在下一秒碎裂化為烏有。

衣服頭發恢複了蓬鬆乾燥,荼兆還愣愣地沒有反應過來,明霄寬大的袖擺還攏在他頭上,遮住了天地間白茫茫的水汽冷光。

荼兆的睫毛微微顫栗著,不由自主地在這片靜謐的黑暗裡閉上了眼睛。

“本君的靈力屬水,不適宜驅寒,回去給你找些靈符靈珠,你戴在身上,過幾日回宗門,給你開脈後,就可以修習簡單的靈術,辟雨訣隻是日常最容易的靈訣之一,學起來不難,以後等你修為足夠高深,不必掐訣,就能以靈力結罩屏蔽外物……”

明霄的聲音不緊不慢,大概他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長的話,說著說著就有些詞窮,要想一會兒才能接上,而且前言不搭後語,顯然是臨時絞儘腦汁想的,有些東西甚至根本不應該說給一個未入宗門的弟子聽,連荼兆都意識到了,明霄卻毫無意識地一股腦兒說了個通透。

“……宗門之內,長老性格各異,不想搭理的就不用搭理,書樓可以常去,那裡的守樓長老是本君的師妹,她最是護短,你有什麼拿不準的且去問她,日後本君會為你補上人情……”

高高在上的仙尊哪裡有過這樣諄諄叮囑的時候,他的眉頭忍不住淺淺地凝起來,明明想不出要說什麼,卻還是努力地挖掘著自己的記憶試圖說下去。

可曾有人見過這樣的天上劍仙?

荼兆看著他,忽然動了動嘴角,在染著冷香的衣袖下露出了一個醜兮兮的笑容。

明霄停下了話頭,隔著袖擺看了荼兆一會兒,沒有再說什麼,放下手,輕聲說:“日後你大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無需勉強自己,昆侖之下,尚無人能接我一劍。”

他前後兩句話有些牛頭不對馬嘴,荼兆卻奇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昆侖山巔護佑眾生的劍仙,將目光從人間山河,完完整整地落到了他身上。

噪雜的雨聲忽然衝進了那個孤寂的世界,禹禹獨行的靈魂仰起頭,看見蒼茫天穹外的星月璀璨,天河皎潔,還有那位安靜凝視他的天上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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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與白骨砌成的城池張著巨口般的城門,荼嬰用鬥篷將自己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刮儘了身上所有的靈石才被放進城裡。

這座名為“鄲城”的城池風格粗獷,從房屋到城牆都透著一股生命力頑強的粗糙無謂,組成城牆的黑色巨石上殘留有可怖的爪印,像是由巨獸生生從地下挖出來堆砌而成的,邊縫銜接得不甚完美,完全是由風沙打磨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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