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完)(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9049 字 10個月前

明頤輕輕落在白玉京的廣場上,水綠色的裙擺像一朵花兒盛開在乾淨無垢的地麵上,前方還是淩空高挑的宮殿閣樓,紫色的雲霞與虹霓穿透稀薄的空氣到達這裡,白玉京依舊是不染塵埃高高在上的仙人居所。

她仰著頭,望著麵前的太虛宮,眼裡有一些恍惚。

她離家時隻有十七歲,跋涉過萬水千山,丟下那些榮華富貴,穿著綾羅綢緞走進昆侖山的風雪裡,她從十七歲掙紮到二十歲,期間經曆了無數次的自我懷疑,遇到暴風雪、遇到狼群、遇到饑寒交迫沒有食物的日子……

可是她活下來了,不僅活下來,還成功叩開了太素劍宗的山門。

多麼輝煌的過去啊,一介凡人憑著自己的力量推開了仙門,還成慢慢成為了宗門裡上下尊敬的長老。

但要明頤來說,對她而言,最懷念的時光竟然是剛被師父收下的那幾年。

她入得宗門時已經二十歲,開脈引氣都晚了,修煉也比同輩的師兄弟們慢,等她進入煉氣期,同輩的弟子都已經入了築基期,再下一批煉氣期弟子就是七八歲的小蘿卜頭了。

她和那些小蘿卜頭自然沒有共同語言,就永遠隻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琢磨功法靜靜修煉。

大道孤獨,她竟從一開始就明白了這個彆人花很多年都不一定能明白的道理。

但有時候她也會悄悄地羨慕那些有陪伴的人,太素劍宗以入門先後排輩分,明頤破格被收在宗主門下,上頭隻有一對雙生子師兄。

說是師兄,年紀卻比她小,兩人都是天資卓越千萬人裡挑一的天才,不過十八歲,卻已經雙雙踏入靈嬰境,凝就了元嬰。

明頤很喜歡他們,和家中那些有血緣卻令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兄弟姐妹不同,這對雙生子就像是所有父母都希望擁有的那種孩子一樣,聰慧、俊秀、溫柔,連靈魂裡都帶著明亮的光。

明頤常常忍不住把他們當弟弟照顧,他們也會恰到好處地回饋這一份照顧。

雙生子裡,兄長明霄沉穩端方,弟弟明雪恣肆頑劣,不過每次明雪闖了禍,出去認罰的都是明霄,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便是嚴苛的宗主也會下不了手,隻能氣呼呼地瞪明雪兩眼。

明頤一度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很久很久,直到她偶然聽見那個預言。

旁人說巫族的預言再靈,她也是不信的,明霄端方,根本不可能入魔,明雪便再離經叛道,行事也自有準則,他們都不是會做出預言裡那種事情的人。

但她後來才知道,這個預言的流傳範圍廣到覆蓋了整個修真界,所有人都在暗地裡注視這對前途璀璨的雙生子,打賭他們中的誰會入魔。

預言說的就一定是對的麼?

明頤後來無數次地這樣想。

“那種狗屁預言當然是錯的,但是我也受夠了他們那種惡心的眼神。”早課後,明雪躺在高高的樹杈上這麼說。

明霄站在樹下無奈地看著他:“你不去關注他們便好了,修行為己,何須勞神外界事務。”

明頤覺得明霄說的很有道理,倘若每個人的想法她都要去關注,那她早就該為了自己的修行速度飲恨自儘了。

明雪從樹杈上朝下看,那雙明亮的烏黑瞳孔中整個映出了明霄挺拔清雋的藍色身影。

“可是我討厭他們那樣看你,就好像你轉頭就會入魔然後給他們一劍一樣。”

明霄笑了笑:“這麼說起來的話,那我也是。”

他沒有說也是什麼,這對雙生子心有靈犀,常常說話隻說一半,讓旁聽的人莫名其妙,明頤早就習慣了他們這樣的交流方式,低著頭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假裝這裡沒有人。

然而她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他們三人的最後一次齊聚。

沒過幾日,明雪修行出了差錯入魔的消息就傳遍了太素劍宗上下下,明頤從山下趕回來,太虛宮庭院裡就隻有大師兄一個人的身影了。

他依舊站在慣常站的那棵大樹下,仰著頭看著上方的樹杈,那裡之前總是躺著一個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人,他的衣擺總是會垂下來,搖搖晃晃像是貓兒的尾巴,此刻卻隻有風吹過樹梢的颯颯聲響。

“……師兄?”

明頤躊躇著輕聲喚了一聲,樹下的道子於是側頭看過來,他的神情還是很淡,在旁人麵前他總是這樣肅穆冷漠,見到來人是她,他停頓了一會兒,才稍稍露出了一點笑容來:“你回來了。”

明頤卻站住了沒有動。

那個神情她一輩子都忘不掉,從驚喜到失落,那麼深重的情緒藏在一個弧度細小的笑容中,他眼睛裡好像有漫天碎掉的星辰,閃爍著最後的輝光,然後被他妥帖地埋藏在冰雪下。

她看著他一步步向上走,最終坐上了太素劍宗的宗主之位,太虛宮中那棵樹年年月月蒼翠如春,曾經有一個兄長在樹下等他回不來的弟弟,如今還是有個人在這裡等他回不來的師尊。

明頤踏進太虛宮,樹下廣袖博帶的青年回過頭來,冷肅的麵容上露出一點點禮貌的笑意:“師叔,你回來了。”

那身形挺拔的青年穿著一身素雪一樣不染塵埃的長袍,烏黑的長發束在高冠內,一半散在肩後,眉目俊美的如天神琢就,眉心卻有一尾如鳳羽的朱紅劍紋,神情如冰霜堆砌,全身上下看不到一點愛恨□□的影子,仿佛是天山的一抔雪得了道,冷而無情,積雪如玉,舉鬆如翠。

然而看著他,明頤就仿佛看見了許多年前那個滿懷期盼地看過來的人。

——一樣冷淡的麵貌,一樣溫柔的內裡。

明頤深吸一口氣:“何時出關的?”

荼兆回答:“四年前,您下山後不久。阿嬰前幾日清掃魔獸時經過昆侖,給我帶了點魔域特有的靈石,我覺得您大概會喜歡,讓小師弟給您送到庫房去了。”

明頤看看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看不透麵前這青年的修為了:“你又突破了?”

荼兆點點頭,沒有什麼隱瞞的意思:“上個月突破的。”

明頤眼裡出現了真摯的喜悅:“你和你師尊一樣,修煉起來快的不得了,好像沒有屏障一樣。”

荼兆聽見了某個詞,神情依舊平和:“師尊是真正的天才,他的劍道我鑽研了再多,也總感覺碰不到儘頭——說起來,這回下山,有消息嗎?”

提起這個,明頤垂下了眼睛,輕輕歎息。

見她這反應,荼兆也大概知道了結果,沒有再問下去,不過明頤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如今修為增長迅速,師兄本就指定你是太素劍宗下一任宗主,宗門上下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隻不過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一走,我已經給危樓發了信,巫主本就答應過要來昆侖,全讓魔獸耽擱了,現在魔獸潮漸漸平息,大概也到了他能來的時候了。”

正如明霄和鳴雪這對雙生子的預言是上一任巫主為未來太素劍宗宗主占卜時做出的,儘管從情感上很難以接受,但明頤知道這並不是說出預言的人的錯,到了荼兆這裡,還是得請巫主過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的這個規矩,反正全修真界在掌門換代時都會請巫主去看一看。

荼兆挑起眉:“巫主……曾聽師尊提起過,他不是常年臥病在床?”

“是啊,巫族曆代巫主大都是這樣的,天分越高病得越厲害,現在這一任星君更是常常病得下不來床,你去過危樓,應該也知道巫族那些人看他跟看眼珠子似的。”

荼兆想起十數年前唯一一次去危樓的經曆,不由得頓了半秒:“的確。”

明頤搖搖頭:“你是沒見過他出門那陣仗……巫族人簡直恨不得把整個危樓連著給他搬出來,一個白玉京都要放不下他的隨身行李了,主峰後麵有座山頭你記得嗎。”

荼兆想了想:“沒有人居住的那座山?”

明頤嘴角抽了抽:“那是專門留給巫主來太素劍宗的時候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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