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七)(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8309 字 10個月前

這一瞬間在尤勾眼中被拉得很長,長到她恍惚以為自己所經曆的歲月都是滄海一粟。

和其他種族跟隨在君主身邊的護衛都是種族中最強大的人不同,巫族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無論是尤勾還是阿幼桑,她們都是巫族同輩人們中最弱的。

巫族本就不擅長修行,她們又都是其中最沒有天分的。

要和族人相比,她們唯一的長處就是因為在修行上的無能,從而獲得了比族人更為悠久的生命。

她們不需要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危樓中所有的族人都願意用儘一切保護她們,而巫主在危樓中的權柄也會護佑著她們。

她們隻需要長長久久地陪伴著巫主。

陪伴著巫族不諳世事的君王,讓他在悠長的歲月中少一點失去的痛苦。

多麼可怕的命運啊,強大的族人注定早早逝去,弱小的反而能活到最後,巫族曾經有過兩百年內送走三位巫主的記錄,這在長生的修真界中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尤其是對珍視巫主如父如子的巫族人而言,這比將他們千刀萬剮還痛苦。

他們隻能儘力寵愛著巫主,將所有的愛意奉獻給他,讓他永遠生活在甘甜的夢境中。在天權星君將要逝去之前,他窺視了下一任巫主的壽命,那是一段對巫主而言長到有些恐怖的時光,於是巫族人們選出了他們中最弱也最長壽的族人去陪伴下一任巫主的成長。

極其任性,卻也帶有巫族人獨特的溫柔。

而現在尤勾卻開始痛恨起這種溫柔來。

因為她發現,麵對著這樣恐怖的殺意,她低弱的實力竟然令她連反抗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好在被刺殺的當事人反應及時。

天衡星君連神色都沒有變化一下,地麵霍然裂開了深不見底的巨大縫隙,深淵下有滾燙的火焰熔岩帶著足以燒化金鐵的高溫朝著元華當頭撲來,金石鐵水裡還有滋滋的燒灼聲,元華眉睫都沒有動一下,悍然迎著滾燙的熔岩衝了過去,在即將與灼熱火焰相觸時,他驟然化作了一縷青灰的煙氣,拔高十數丈,剛好退出了熔岩的攻擊範圍。

熔岩潑在地上,地麵驀然生出了星光一樣色彩絢爛的花海,方才的裂縫被無形的大手抹去,半空的青煙重新化作紅衣大袖的青年,虛虛踩著鬼影的頭顱站著。

坐在榻上的男人淡淡地評價了一句:“我不喜歡仰視彆人。”

他的話音剛落,元華便如被一隻大手抓住腳踝一般,秤砣似的直直往地麵墜去,那片嬌弱地搖擺著透明淡白的花瓣的花朵忽然化作了生著利齒的巨口,滴著涎水等著掉下來的食物。

麵對這生死絕境,元華反而開心地笑了起來,他幾乎是敞開了身體,絲毫沒有防禦地掉進了這片凶殘的花海裡,而出乎意料的是,預想中的各種折磨並沒有到來,脊背下墊著柔軟蓬鬆的草葉,隨著他的掉落,還有大片螢火蟲般的細小光暈飛舞起來,點綴著璀璨的夜空。

簡直美的像是夢中才有的幻境。

尤勾手腳冰涼,好一會兒才從方才的驚心動魄中回神,不是她抗壓能力不行,而是從她陪伴在天衡身邊直到如今,這種刺殺巫主的事情完全是頭一次發生。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巫主有著對這片領域的完全控製權,隻要他想,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捏碎這個狂徒的靈魂,但他卻隻是縱容一般地與他玩鬨了一下,連一點傷害都沒有加諸於對方身上。

尤勾深吸了一口氣:“大祭司大人!”

她的語氣有些不自然的緊繃和高亢,天衡無辜地轉頭看著她,在尤勾眼裡看到了尚未消散的擔憂和怒火,不由得小小聲地“啊”了一下。

尤勾大約是恨不得天衡能把元華碾碎成粉末撒到外麵去才好,但是對巫主來說,元華的行為隻讓他覺得有趣,絲毫沒有被冒犯到的不悅。

他在漫長的歲月裡,從星盤中看到了太多的愛恨,那些濃烈如劇毒的情感令巫主無比的好奇,現在終於出現了一個沉浸在毒藥中的人,不好好抓住研究一下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巫主的這種想法大約和想要抓住螞蟻看看結構的小孩子也沒有什麼差彆。

他招了招手,還懶洋洋躺在花海裡的元華被他瞬息拉到近前,巫主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神情懶散的厲鬼:“你想殺我,為什麼?”

元華轉了半圈眼珠,烏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這張熟悉至極的臉,語氣溫柔得不可思議:“因為看著你,我就不會做噩夢啦。”

這個答案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總覺得應該是“因為看著你,我就會做噩夢”才比較合理一點。

尤勾手腕上的小蛇已經落到了地上,正緩緩向著元華爬去。

天衡抬起手,那條小蛇就出現在了他的掌心,小蛇似乎還有些懵,不明白自己怎麼忽然出現在了這裡,扁扁的腦袋立起來四下張望了一番。

衣袍儂豔華貴的巫主微微笑起來,輕聲說:“不做噩夢,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元華想了想,有些苦惱似的說:“聽起來是很好……不過我早就知道一個道理了。”

“美夢總是會碎掉的,美夢碎掉的時候,可比噩夢要可怕啊,而且,”他望著天衡,對方正朝他平淡地微笑,於是厲鬼的聲音輕極了,甚至帶著點恍惚的神經質,“隻有在噩夢裡才能看見想見的人。”

上天從來都是不願意眷顧他的,送給他一個美夢的話,必然會給他更為痛苦的未來。

他實在害怕極了,如果他從這個美夢中醒來,連噩夢都不願意再接收他了,那他該怎麼辦呢?

天衡星君眼裡有了點疏離的憐憫,他在星辰的軌跡中看多了這樣生離死彆的慘劇,再怎麼悲慘的往事,於旁人眼中都隻是一個唏噓感歎的故事,巫主全然沒有要對此發表評價的意思,隻是禮貌性地保持著微笑。

尤勾站在他邊上,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巫主的營業性微笑下都是憨憨的茫然。

他根本不明白這些情感。

元華躺在柔軟的花海裡,相當閒適地翻了個身,慢吞吞地站起來,方才那種瘋癲到想要同歸於儘的殺意從他身上水洗似的褪去,這回他看著天衡的樣子乖巧極了,一瞬間居然和埋葬在歲月裡的那個小公爺重合了。

“方才冒犯了星君,萬望恕罪,請您原諒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輩的小小好奇心吧。”隻要元華想,他就可以哄得世上最為鐵石心腸的人露出柔軟的笑臉,這大概是幼時不受寵的經曆賦予他的察言觀色的本能。

天衡微微仰起臉,對於他顯然是信口胡謅的理由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這可有點難。”

披著深紫色厚重外衣的巫主輕輕朝身旁身體緊繃的尤勾示意:“我的巫女,可是恨不得殺了你,我為什麼要原諒你然後惹她生氣?”

元華眨了眨眼,忽然側頭看看存在感降低為零的荼兆:“要是您不原諒我非要殺掉我的話,我就隻能在死前找一個陪葬的了。”

突然被拉出來作為人質的荼兆:?

挺拔如鬆的劍修神情不變,拇指壓在劍鞘上,他覺得天衡星君應該不會放任元華在此隨意殺人,卻也沒有打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一個見麵不超過兩刻鐘的人。

天衡星君聞言隨手拾起身旁一卷看了一半的書:“你不知道危樓之內都是我的領域麼?”

元華聲音輕柔極了:“畢竟我隻是一個可憐柔弱的小孩子啊,害怕之下總要做出點無謂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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