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十六)(2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8778 字 10個月前

如果說上次見到的雲娘隻能說是有著瀛洲鬼女的力量,心中還保留著屬於人的天真溫純,那麼麵前這個女人,無論是從心性還是修為上看,都已經是當之無愧的瀛洲鬼女了。

希夷看看她,忽然感覺厭倦得很,又不得不陪著她演戲:“二兄呢?”

雲娘眼裡都是冷淡漠然的光,嘴角卻彎著,笑盈盈地回答:“許郎出門公事,這兩日約莫都是不會回來的三公子有事便和我說罷。”

希夷挑起一邊眉頭,輕輕鬆鬆就把驕橫自矜的公子形象演繹了個十成十:“你?我和你有什麼好說的?”

對於這位夫婿幼弟突如其來的惡意,雲娘表現得十分克製,一點惱怒情緒都沒有:“三公子不高興見到妾,那妾先告退了,夫君回來後,妾會遣仆婦來告知。”

她說完,對著希夷施禮,姿態娉婷嫋娜地離開了這座院子。

“她在同情我,”希夷回憶著雲娘方才的眼神,慢慢道,“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已經死了——”

法則莫名其妙,在一邊誠懇地指出:“鬼王的確已經死了。”

希夷一頓,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

許時晰一看就是對許氏執念頗深的,樓東郡覆滅得突然,許氏流離逃亡四散天涯,這樣一個被家族精心教養出來的繼承人,絕對接受不了這種事實。

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會做什麼呢?

帶入許時晰當時的境況想了想,好像隻有造反和發瘋兩條路了吧。

法則未曾聽聞邵魏之前有什麼許氏王朝,許時晰要麼就是造反沒造出什麼名堂,要麼就是已經神誌不清了。

因為神誌不清,才會以為有什麼小朝廷,才會以為許時晏是多年以後終於回家了。

那雲娘做了什麼呢?

希夷抬起頭,他想起了鬼蜮裡關於瀛洲鬼女的傳言,那些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東西從他腦海裡閃過,留城內的天色如凡間一般,蒼穹輝煌明亮,太陽東升西落。

她替瘋癲的世家公子,建造起一座消失在曆史中的城池,在此編織了一個永恒的美麗夢境。

在夢境裡,他還是矜貴富足的山陰許氏的公子,他還有高堂在世,他還能迎回失散多年的幼弟。

如果這個猜測是真,那希夷都要忍不住為瀛洲鬼女的深情而感動了。

問題是……雲娘之前明明沒有要為許時晰要死要活的意思,而且也明確表達過會堅守身為人的底線,怎麼一回頭,做的事就和之前完全兩樣了?

——總不能是看許時晰瘋了太可憐吧?

希夷這一整天都沒有出門,他守在不生旁邊,從白晝初生等到豔陽高照,終於聽見孩童寂靜的胸膛內傳來一聲心跳。

心跳從弱到強,冰涼的身軀在慢慢回溫,死去的人重返人間,這過程實在不可思議,稚嫩的孩子睜開眼睛,發出一聲奶貓一樣弱的哭泣。

——嬰童降世,對迎接他的世界和冷漠命運發出第一聲啼哭。

希夷卻覺得吊在心裡的那口氣終於鬆掉了,他不會哄孩子,就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戳不生的臉頰,變著角度去找那雙明澈透亮的眼睛裡流動的金砂。

哭泣的孩子慢慢停下了啜泣,他睜圓了眼睛,將麵前這個儂豔如花的人映入眼簾,眼角尚且含著淚水,嘴巴已經彎起了弧度。

——在這次的命運的開頭,他對著迎接他的天地露出第一個笑容。

希夷看著這個笑容愣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天才唏噓著對法則說:“我這樣像不像是凡間那些當了爹的凡人?”

法則對此不置可否,隻是說:“天上地下,生人死物,都是你的兒女。”

這話有道理。

於是方才天道心裡那點微不足道的漣漪,就被輕易地抹去了。

不生醒來,希夷對留城的幻境就沒了更多的好奇,他隻想快點解決掉未來佛子身上的問題,然後把這個棘手的娃娃帶出去交給能教導他的人。

希夷重新把不生抱起,熟門熟路地走出小院,循著雲娘留下的森冷鬼氣摸向許時晰所在的地方。

許宅占地寬廣,內中亭台樓閣一應俱全,光是園林湖泊就足足占了數頃地,他循著鬼氣留下的軌跡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一座小樓前。

這座小樓三層高,翹角飛簷精致無匹,樓外栽種著各色花卉林木,還能看見樓閣上擺放著的迎春落下如瀑般金黃的枝條,旁邊另有許多蘭花與淺紅的燈籠草。

希夷瞅了一眼毫無動靜的三層小樓,裡麵溢出的濃厚鬼氣重到快將小樓給遮蔽了,他身形一動,踩著突出的飛簷如鳥兒一般飛躍而上,視線極快地透過半開的窗欞掃視了一圈一樓二樓,裡麵是普通至極的書架書桌,光線裡有薄薄的灰塵在飛舞。

他想起來了,這座小樓原本是許宅中的藏書樓,沒想到雲娘連這個也一並複製了過來。

飄飛的衣擺最終落在第三層的欄杆上,希夷歪著頭,三樓的擺設與樓下截然不同,下麵是讀聖賢書的清淨書閣,三樓轉頭就成了溫香軟玉寄居的金屋。

淺色的帳幔半垂半挽,一張竹榻放在窗邊,上麵空蕩蕩的,隻扔著一卷書,室內的錯金香爐裡有輕煙嫋嫋,博古架上一應瓷器陳設皆備,衣架上掛著繁複華麗的大袖衫,與希夷身上穿的相似,帳幔後應當是床榻,邊上有一個人影在動。

“誰?”

一個清冷的女聲帶著殺意忽然道。

在她出聲的同時,有鬼氣已經沿著地麵爬向了希夷的腳踝,試圖將他纏繞捆縛起來。

希夷抬腳,將這點鬼氣隨隨便便碾在了腳下,而後大大方方地從窗台跳進了燃著暖香的寢居。

“三公子?!”

雲娘霍然站起,她的語氣裡說不清是震驚還是憤怒更多,在希夷抬手將要掀起帳幔的時候,她手裡化出了一振長刀,直直抵上了帳幔後希夷的胸口。

“三公子,請不要再往前了,妾在更衣,讓旁人看見了實屬失禮。”

她不問希夷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也絕口不提為什麼他能一腳踩碎她的鬼氣,甚至對於自己空手拔刀的行為也不多解釋,隻是急著要求希夷出去。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要演戲。

希夷輕輕笑了一下:“那行,讓阿兄出來和我說兩句話,我馬上就走。”

雲娘頓了一下:“三公子,妾早上已說過了,許郎公事在外——”

希夷壓根沒有要聽解釋的意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嘩啦一聲掀開帳幔,還笑吟吟地說:“是麼?我怎麼覺得你是私下裡謀害了我阿兄,然後藏屍不發呢?”

帳幔落地,露出握著刀臉色慘白如鬼的雲娘,和躺在床榻上毫無聲息的許時晰。

迎著雲娘逐漸殺意畢露的眼睛,希夷望望床榻上麵容俊逸宛如生人的屍體,神情莫測:“哎呀,被我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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