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驚夢(十八)(2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9889 字 10個月前

許時晰坐在床沿微微仰著頭看多年未見的弟弟,從他的麵容一路仔仔細細地看到他的衣服,良久,才像是鬆了口氣般,眼裡又是難過又是欣慰,他的眼睛生的和希夷十分像,卻是溫柔儒雅的模樣,清淡的眸光裡仿佛含了被揉碎撒入湖水的月光。

“阿弟,你自小就不會撒謊,有什麼事情都放在臉上,什麼小秘密到你那裡也過不了夜……”清雋公子低聲歎息,好似惆悵,又是悲傷,說出的話一字一頓卻如刀劍,“你想讓我死,是嗎?”

鬼王不言,生人不語,留城大陣失卻了布陣者正在加速崩壞,天穹上的日光如紙張一樣被燒灼著融化,露出遮掩在後麵的鬼蜮暗夜,滿城活鬼撿回了自己的記憶,淒厲長嘯著在城中胡亂奔走,城門被紊亂的陣法束縛著緊閉,出入不得的鬼魂們發出尖利的鳴叫,互相撕咬吞吃起來,留城瞬間變成了惡鬼橫生的煉獄。

室內的燭火無風自燃,昏黃光暈下,兩人一站一坐。

“你看起來很喜歡那個孩子。”許時晰平靜地說,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將視線放在不生身上,也沒有詢問過一句關於不生的事,這個孩子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雲娘也自始至終沒有要將不生的消息告訴他的意思。

“你想救他,”許時晰觀察著弟弟的臉色,緩慢地說,“一人生,一人死,你要救他,就隻能讓我去死了。”

他的語氣溫和平淡,對於弟弟的這種心思好像也不生氣,坦然優雅的不像是在麵對自己的死期。

希夷對於誰生誰死其實並不在乎,如果不生不是氣運之子,那麼他們兩人在他麵前都是一樣的,他不會偏愛誰也不會看重誰。

可誰叫不生是未來的佛子,將要繼承佛道正統的人,如果二者隻能活一個,他必然隻會選不生。

許時晰微微笑起來,帶著點兒歉意,和煦溫柔地說“我倒不是留戀凡塵,隻是有個問題須得弄明白了——阿弟,我死了,還能留下魂魄做鬼麼?”

這……大約是不行的,雲娘把他們的魂魄牽係在了一起,這生死之說,當然沒有什麼漏洞可鑽。

他的臉色大約說明白了答案,許時晰於是點點頭,安然道“既然如此,那恕我不能接受了。”

鐘鳴鼎食的世家誕育的公子終於將目光落在了希夷懷裡,在半闔著眼睛昏昏欲睡的不生身上停了片刻,眼裡是一貫的溫和——他看所有人都是這種禮貌的溫和“雖是我子,卻未養於我膝下,亦非承載父母愛重而生,我隻能將他看作普通孩童看待,若是彆的還好,忽然要我為他付出性命,便是阿弟來勸,我也是不肯的。”

希夷莫名其妙地看他“我何時要勸你拿命換他了?”

天道之下,眾生平等,他看不生和許時晰都是一樣的,令人自覺為他人獻出命來,慷他人之慨的愚蠢行徑隻有小人會做,便是滄海蜉蝣都有為活命一掙的勇氣,難道人會沒有嗎?

死生是大事,天道也絕不會因個人愛憎取他人性命。

可是不生的問題總是要解決的。

許時晰聽了他的回答,眉眼間綻了灼灼的春華,一下子連眼裡碎裂清冷的月光都溫柔起來,便聽得他輕快地笑起來“有阿弟這句話,為兄就放心啦,那救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希夷“……”

???

你說什麼?

試探完阿弟的心思,許時晰不知明白了什麼,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比方才開心了些,坦然地說“雲娘這法子雖陰毒,卻也不是沒有解法,一人生一人死,我不想死,這孩子也不想死,那就讓本該死的再死一死吧。”

希夷用難以言喻的表情看看他“……”

本該死的……難道不是在說你自己嗎。

許時晰無辜地朝他一歪頭,氣度華貴如鬆柏的公子竟然也有少年般的狡猾伶俐“雲娘不是召回了許生的舊魂麼,他是我,我卻不是他——那便讓他來頂這個缺吧。”

他輕描淡寫地說,雙手往身前輕輕合攏,仿佛從虛空中抓住了什麼東西一樣,有細碎的黯淡光點從他手心飄出來,那個光點飄著飄著變大了,裡麵隱約映出了一張和許時晰一模一樣的臉。

臉雖長得一樣,但他眉眼間卻都是怯懦畏葸之氣,習慣性地低垂著眼簾,與許時晰截然不同。

在留城鬼蜮裡待了這麼多年,許時晰不知學了多少東西,他熟練地將遊走在留城渾渾噩噩的一段回憶捏在手心,紮破指尖擠出一滴血,魂魄離體而出,對希夷泰然自若地拱手施禮“餘下之事,且托付阿弟了。”

希夷神情莫辨地看著他,許時晰一串動作下來,他已經明白了對方要做什麼取來前世回憶,捏合此生血肉,再揉上魂魄,便是一個真假難辨的“許時晰”了——魂魄不變,前世的許時晰,當然也是許時晰。

要逃過陣法束縛,許時晰也算是下了狠心。

他當然不可能交付出全部的魂魄,那和自己找死有什麼區彆,因此他拜托了自己最信任的弟弟,抽離一魂一魄,假作活人騙過陣法。

算一算,他要失去的隻有部分魂魄。

比起一整條命來,這筆買賣可是合算多了。

他既然做了決定,希夷也不拖泥帶水,抬起手對著麵前的靈魂輕輕一彈,鬼氣瞬間充斥在整個房間內,蕭蕭肅肅如林下鬆山間月的公子眼神驟然失神,幾道虛影從他身後影影綽綽地浮上來,那是構成完整鬼魂的三魂七魄,希夷想了想,將其中一魂一魄打進床榻邊的□□中。

無聲無息的軀殼緩緩睜開了眼睛,“許時晰”愣了一愣,臉上顯出了點茫然和懼怕,顯然是不明白自己身處何處,眼神迷惑地遊移著,不等他看見希夷,一道冷銳刀光已經後發先至,乾脆利落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

剛剛蘇醒過來的人連一句話都沒能出口,眼中光亮就已經熄滅,希夷望著這個場景,沉默了半晌,轉頭看著許時晰。

飄在空中的鬼笑容溫柔,手裡提著方才雲娘用的那振刀,一點也看不出他剛才下手狠辣地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生不得同寢,我倒是能成全他們死在同一振刀下,想來阿雲也是願意的。”許時晰一臉憐惜地望著地上的白骨,修長的手指握著刀柄,刀鋒上還有鮮紅的血在往下流淌,這等殺氣騰騰的畫麵卻一點兒無損他身上朗月清風似的氣質。

法則這時湊到希夷耳邊悄悄道“不生身上扭曲的時間線恢複正常了。”

希夷低頭,正好與小孩兒抬頭看過來的視線對上。

他和許時晰說話時,不生一直安安靜靜地一言不發,像是不存在一樣,便是雲娘和“許時晰”先後死去,他都沒有發出一點動靜,直到此刻才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抬起眼睛與希夷對視了一下。

這雙明亮的眼睛裡有暗金的流沙在流轉,漂亮得如同攏住了天上星子。

許時晰扔下刀,從梳妝台的匣子裡摸出一瓶藥丸,塞到軀殼嘴裡,看著血慢慢止住,傷口愈合,這才滿意地魂歸肉身。

被抽掉部分魂魄是什麼感覺?

如果有這麼個問題的話,目前的許時晰和大魏太子邵天衡應該很有共同語言。

許時晰一回到自己的身體,哇一聲就嘔出了一口血,臉色快速蒼白下去,嘴唇發青,胸口急促地起伏著。

“沒有陣法續命,失去部分魂魄,隻靠著留城先前給你攢下的鬼氣,你這具軀體大約還能維持三四十年,之後……魂魄不全,你連鬼都做不得。”

希夷平靜地將他的情況說了一遍,許時晰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笑了起來“足夠了,我一介凡人苟活多年,如今得以見到阿弟,早就是上天憐惜,何必苛求更多。”

“那我送你去凡間吧。”

希夷看他在床上蜷成一團艱難地呼吸著,不由起了點惻隱之心。

許時晰咬了咬舌尖,在混沌中找尋出自己的理智,對弟弟輕柔地說“聽聞鬼蜮之外的極東之地,有一座危樓,擅使醫藥的巫族聚居其上,巫主手中更有數千種巫藥,我雖能坦然赴死,但死前還是想活的輕鬆些,看在生前兄弟一場的份上,阿弟送我去危樓,可好?”

麵對許時晰彎起的眉眼和從容澄明的希冀眼神,希夷一時間整個人僵硬了“……”

等等,你不是一直待在鬼蜮留城裡嗎,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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