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二十三)(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9869 字 10個月前

阿幼桑趴在朱紅的欄杆上,偶爾看看下方流動的人群,更多的時候還是在觀察身旁青年俊逸挺拔的側臉。

昆侖山的少宗主已經在這裡等了好一會兒了,大祭司大人和希夷君一直沒有出來,他們在說什麼呢?阿幼桑胡思亂想著,用一隻手撐住下巴,正大光明地欣賞起了荼兆的臉。

巫族兒女絲毫不忌諱將情愛掛在嘴邊,對於心上人的追求也坦率得很,阿幼桑開始琢磨自己手裡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好東西可以當做聘禮,一邊又思索著不知道太素劍宗讓不讓人結道侶……

等鬼王出來時,阿幼桑的思路已經一路跑到了她和荼兆的孩子應該隨娘住在危樓還是隨爹住在昆侖山了。

湧流著星辰光華的一角深紫色華服當先映入兩人視線,阿幼桑騰地直起了身子,高興地蹦跳過去:“大祭司大人!你可以下樓了嗎?”

裹著厚重衣物的巫主頭上依舊戴著懸細銀絲的簾幕,腦後長發上束著以銀鏨打的白玉環,周身縈繞著星辰粉末溢散出來的淡淡光輝,他雙手攏在過長的袖擺內,朝阿幼桑點頭:“好了不少了,下去走走。”

他往前走了兩步,就注意到了站在後麵身形板正的青年。

“唔……你是來問明霄下落的?”巫主不等荼兆開口,就先一步道明了他的來意。

緊跟著巫主走出來的玄衣鬼王原本正垂著眼睛,視線落點在巫主後背上,聞言一頓,陰森森的目光平行著遊移到了荼兆臉上。

阿幼桑站在巫主身側,紫衣的天上人麵容寬和地看著荼兆,借著這個站位,鬼王明目張膽地朝著荼兆咧開了一個飽含威脅的陰冷笑容。

唯一一個和鬼王麵對麵的荼兆:“……”

失策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希夷君竟然和天衡星君在一起,不然就憑那天聽過的八卦,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找人。

他冷靜地想著,橫豎要被心眼兒針尖大的鬼王記小本子了,不如該乾啥乾啥。

用劍修一根筋的強悍思路得出了結果,他乾脆地忽視了鬼王的眼神殺,拱手行禮:“家師多年音訊全無,此次天衡星君前往昆侖山,必然會被問及此事,還請巫主行個方便,能否提早告知荼兆師尊下落?”

他問出這個問題時,站在一旁的阿幼桑愣了一下,眼神忽然一飄,飛快瞥了八風不動的大祭司一眼,又瞟了神情裡難掩擔憂的荼兆一眼。

“啊……”天衡星君像是全然沒有注意到阿幼桑欲言又止的模樣,神情依舊端莊平和,溫和地安慰他,“此事我亦掛心良久,吾友明霄心懷天下,他的星軌並未隕落,但隱匿在九天之上,我也窺探不得,至少能確認他身處安穩之地,不必擔憂他的安危。至於長久了無音訊……”

他沉吟了一會兒,銀絲簾幕下的麵容隱約有了點笑意:“或許他是自己不想回來呢?有你這樣的弟子,足以帶領太素劍宗前行,他多年辛勞,說不準也偶爾想給自己放個假。”

荼兆眼睛略微睜大,他一直憂心師尊的安危,那日魔獸浪潮太過可怖,所有人都說即便是明霄劍主那樣的人物也不可能全須全尾地活下來,但他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說不定師尊就是在某地療傷呢?

或者……或者……

魔域的鳴雪魔尊不是也沒有音訊了嗎?師尊說不定就是去找鳴雪魔尊了,他們兄弟二人拋卻世俗偏見,在一個沒有人知道他們身份的地方,安安生生地過著平凡人的日子,不用再麵對刀劍相向的局麵,也不用為仙魔兩立的立場為難。

荼兆儘管會失落於師尊不再聯係自己,但是假如他能脫去太素劍宗這壓在他脊背上數千年的負擔,他也會高興地目送師尊離開。

他不知為師尊想象了多少個他仍活著的理由,可是一切猜測都隻是他的猜測。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地從巫主口中聽到了師尊仍活著的消息。

他心口那柄時時刻刻碾磨著心臟的利刃終於消失,哪怕師尊不再聯係他,但隻要師尊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就能滿懷感激地接替師尊,拿起他的小雪天劍,守候有他在的萬裡山河。

荼兆沒有再多問下去,他知道光是占卜這一點消息,也必然花費了巫主極大的心力,明霄劍主是當世頂尖的大能,他身上氣機纏繞,想要窺破他的命運需要付出巨大代價,隻要知道他還活著,荼兆就已然滿足。

他對明霄劍主的能力有種盲目的信任,隻要師尊願意,一定能聯係上他,既然現在沒有消息,那就是師尊不想暴露,他尊重師尊的一切決定。

就算要他長久地等待下去,也沒有關係。

“荼兆謝過天衡星君,日後巫族凡有難處,荼兆願為之不惜一切奔走。”

許下了一個極重的承諾,荼兆直起身體,天衡星君眼前的銀絲簾微微撞擊出泠泠沙沙的聲響:“不必如此,我與明霄相識多年,論及私交,我也應當做點什麼。”

荼兆表現得很堅持:“您與師尊私交歸私交,將結果告知我,我便應當承情,師尊教我正心明理,行止無愧於心,既受恩惠,怎可不報?”

他條理清晰地將天衡星君不要報酬的話堵了回去,巫主愣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歪著頭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笑起來,這一笑正如星辰微閃春風過江,舌尖輕彈,幾個音節極快極含糊地跳了出來:“憨乖勒娃兒。”

一旁的阿幼桑聽懂了,眨巴了兩下眼睛假裝沒有聽見,而荼兆雖然聽見了,但巫族方言曲裡拐彎的音節和與官話截然不同的詞語構造讓他懵了一下,疑心是巫主說得太快自己漏聽了幾個字:“您說什麼?”

天衡星君坦然地回望他,無辜地眨眨眼睛:“我說,你和你那個師尊,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像。”

比起之前,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明顯隨意親昵了一點,從高高在上的巫主成了一位長輩。

荼兆沉默了。

……不管怎麼聽,這句話都明顯比您剛才講的要長很多吧?!

但他沒有傻乎乎地指出這一點,隻是和任何一個被誇獎的晚輩一樣靦腆恭敬地垂下視線。

這一個動作正好讓他避過了來自希夷君冷涼如冰的死亡凝視。

荼兆得了消息心情大好,這才猛然反應過來巫主應該是要出門,識趣地告退,頂著鬼王冷颼颼的視線一直走出了回廊,才脫離了冰錐似的索命目光。

“走吧,我雖不常下樓,但危樓裡有趣的地方還是知道幾個的,你明天便要回鬼蜮,和我在一起看星星實在枯燥,方才我若不說,你是要直接在星盤邊上睡到明天麼?”

天衡星君語氣裡帶著無奈的笑,看鬼王的樣子像是看一個不懂事的大孩子似的。

玄衣大袖,眉眼裡都是冷豔陰鬱的森森鬼氣的鬼王絲毫不在意他這樣的目光,若是在平日裡,敢有人這樣看他,他絕對會抽出那人的魂魄捏成小偶埋到不死花下麵當花肥,不過在病弱的巫主麵前,他身上冷冽森寒的鬼氣都被小心地收斂了,像個最無害的普通人一樣,朝巫主無辜地看過去:“睡到明天就睡到明天啊,你會給我蓋被子嗎?”

他笑嘻嘻地對巫主撒嬌,渾然沒有了鬼王的架子。

一邊的阿幼桑直勾勾地看著他,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元華的話,她之前一直把元華的話當成胡言亂語,但是此刻……

俏麗的巫族女子心頭撞響了警鈴——胡言亂語也是要建構在一定的事實基礎上的,該不會元華說的是真的吧!

——大祭司大人又遭批臉不要勒龜兒盯到遼!

腦子裡有了這個可怕想法後,她就怎麼都不肯放大祭司和希夷君單獨在一起了,於是這一天,危樓裡所有巫族人都看見了難得出門的大祭司和一個樣貌好看過了頭的男人在一起慢悠悠地逛街,而侍奉大祭司的巫女阿幼桑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眼裡哧溜哧溜竄著火星。

看著前麵兩人在一處礦石鋪前停下,衣著華貴的巫主彎下腰和攤主說話,鬼王在一旁站得身軀筆直,隻是微微低著頭注視著天衡星君,阿幼桑欲蓋彌彰地躲到一邊懸著重重綾羅的布攤後,手裡絞著一塊布角,恨不得低頭咬一口那塊布,才能堵住心裡老母親般的憂愁。

怎麼辦啊,她家這個憨憨一樣的大祭司大人,聰明歸聰明,但是真的好騙啊,那個鬼王一看就是心機深沉的家夥,大祭司萬一被他騙得神魂顛倒又被欺負了可如何是好啊!

此刻的阿幼桑,和之前的許時晰微妙地達成了一致。

自家的娃哪裡都好,就是太容易被騙了!

瞧著大祭司站起來,接過攤主手裡一塊拳頭大的銀礦石,拿在手裡掂量了兩下,笑著塞給了希夷君,阿幼桑一口氣堵在了喉嚨口——啊啊啊怎麼會這麼快!這難道是在交換信物了嗎!

她思想前後,猛然想起大祭司說鬼王明天就要走了,心中先是一鬆又是一緊,萬一兩人情根深種相隔萬裡仍舊你儂我儂……不不不,不會這麼糟糕的,大不了叫族裡能說會道的小年輕寫些巫鬼殊途的話本子出來給大祭司看,總之能拖一日是一日!

這邊阿幼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天衡和希夷渾然不覺,他們拿了攤主非要塞給大祭司的銀礦石,繼續在街上慢悠悠地轉。

年輕的巫族少女們手裡拎著花籃,看見巫主過來,就笑盈盈地摘出一朵最漂亮的獻給他,希夷沾了他的光,也得了不少。

兩人走到最後,手裡都捧了一大束顏色各異鮮豔嬌妍的花兒,打算將鬼王這個化身也安排成巫主好友的天道馭使著天衡星君的身軀,低下頭欣賞了一番手裡巨大的花束,末了將這束花也塞進了希夷君的手裡。

“鮮花配美人,方不負天地恩澤。”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