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二)(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7447 字 10個月前

這是一個有些漫長的故事,故事的開頭就是搖搖欲墜的浮華王朝的坍塌,帶著紙醉金迷氣息的塵埃漂浮在故國的遺骸上,看著硝煙與戰火彌漫了整個大陸。

可能大部分王朝的覆滅都離不開一個昏聵的君王,大魏朝的末帝不僅昏庸,還親手扼殺了王朝傳承下去的唯一希望,不過等到新帝披上龍袍,這些帶血的往事就被塵封在了故紙堆裡,誰都不許提起。

新帝登基後大刀闊斧將整個朝堂篦了一遍,鋒利屠刀懸掛在輝煌匾額下,菜市口的血流了好幾年都流不乾淨,很少有人知道他在乾什麼,這種恨不得鏟翻自己禦座根基的瘋狂行為持續了好幾年,才漸漸停下。

在這幾年裡,京都一度風聲鶴唳,花街柳巷的絲竹顫顫巍巍,達官貴人的宴席開得隱晦低調,席上都是強顏歡笑的驚慌,甚至有一段時間,高門貴胄們連夜晚的敲門聲都不敢聽,生怕開門就見到舉著火把麵無表情的廷衛,據說曾有一個侍郎的老母親前來投奔兒子,因為拍門聲過大,竟把兒子活活給嚇死了。

“不過這隻是一個必須提起的簡單前情,這段曆史已經過去了快一百年,凡間的歲月過得太快了。”

白衣的僧人趺坐在簡陋蒲團上,手裡的念珠尾端落在腿上,屋內沒有點檀香,但不生總覺得有氤氳溫暖的香氣充盈在狹窄樸素的房間裡。

在不和他人對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的時候,梵行的言行就很正常坦然了,他腦子裡大概已經有了一套完整的要說的東西,和已成文成典的佛經一樣,他隻需要輕輕地從大腦裡摘出自己需要的內容,將它們流暢表達出來就好了。

不生坐在他對麵,小孩兒學著梵行的模樣中規中矩地盤腿坐著,仰頭看半闔眼眸講故事的僧人:“一百年前……是尊者下山遊曆時的事情嗎?”

梵行單手捏著佛珠,神情裡有種靜謐的端莊:“是的。”

縱使改朝換代,王都還是舊日的王都,天子腳下紫氣雲集,販夫走卒和乞兒浪子如泥沙入海,彙聚入這座千古名都,天剛蒙蒙亮,西直門城門前就已經排起了長龍,挑著擔子的農戶與趕著馬驅車的商人擠在一起,焦急地等待著城門的開啟,其中偶爾會夾雜兩架模樣華貴的車架,趕車的馬夫健仆護衛在車架周邊,衣著灰撲撲的民眾會自覺地為他們讓開一片空地。

西直門鄰近昌平坊,買賣交易之事都被限製在昌平坊內,凡有在昌平坊外擅自開設集市買賣貨物的,哪怕隻是買了一把青菜幾顆雞蛋,都要論罪。

昌平坊內除卻集市,還有一條煙花巷,花坊酒樓林立,下九流和紈絝子都在此流連忘返,因此昌平坊也是京都內最為魚龍混雜的地方,檢非違使在昌平坊內外設置的搜檢點最多,昌平坊卻從始至終都是一副亂糟糟的模樣。

自恃身份的貴人們都住在距離宮城最近的東邊,少有從西直門出入的,隻有佛誕會前後城外梵音寺說法,貴人們參會回來,才會循著近道從這裡經過。

這次的車架顯然也是如此,用於圍攏車架的柘色布匹上落了一些粉紅的花瓣,車架前橫著一枝長長的桃枝,桃紅淺粉開了滿枝,像一片葳蕤豐滿的嬌嫩雲朵,被托在馬車暗紅的木板上。

這個季節,隻有梵音寺外的桃花塢才有這麼繁茂的桃花,梵音寺僧人行為儉樸,衣食住行都自己操持,種了半個山頭的桃花用於寺內增收,春季賣花,秋季賣桃,勉強維持住了寺中一應人等的開支。

天邊鴨青的色澤漸漸化成日照的儂紅,在彎彎曲曲的小道儘頭,一名白衣的僧人從容地慢慢行來,他背負一柄暗紅降魔杖,胸前懸掛一串佛珠,渾身上下樸素極了。

等他走到了近前,抬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麵前的長隊,便安安靜靜地站到了隊伍最末尾。

眾人這才看清他的麵容,清俊秀致,不能說是多麼的俊美,但是一看便令人心中寧靜歡喜。

“小師父,你這衣服……”

一名農婦忍了忍,小聲詢問。

僧人一身素白的緇衣,這種顏色的衣服最是不耐臟,他的袖口衣擺上都有些臟兮兮的汙痕,胸口一側還有一隻烏黑的臟手印,他顯然是儘力整理過了,可是仍舊抹不掉那些顯眼的汙痕。

——一定又是那些盤踞在過往山路的劫匪乾的好事情,本朝刑法嚴酷,前朝覆滅後就有不少趁戰亂做了歹事的惡人變成流匪,三五個人就敢去劫道,他們現在連出家人都不放過了嗎?

農婦看著他清秀白皙的臉,不由得就起了憐愛之心,她的小兒子與這位小師父一般大,要是自己的孩子被這樣欺負,她不知要多麼心痛呢!

僧人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和自己說話,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慌慌忙忙地雙手合十念誦了一聲佛號:“女施主有禮。”

農婦信佛,也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小師父是在外行走的遊方僧嗎?從哪裡來?路上可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年輕僧人低下頭,白皙的臉上滿是靦腆羞澀的紅暈:“正是,小僧從河西郡來,掛單在梵音寺,昨日想來京都見識一番,路上……”

他說到這裡,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似的停了一下。

農婦一聽這兩個地名就明白了:“阿彌陀佛,從河西郡來?怪不得,聽聞河西郡有一夥極其歹毒凶狠的流匪,殺人放火窮凶極惡,小師父沒有遇到他們吧?”

嘴上這麼問著,農婦卻也不信他會遇到這些流匪,畢竟聽彆人說,那些流匪都是無惡不作的主,從沒有留下活口的道理。

誰知道僧人停頓了一下,慢慢“嗯”了一聲,有點苦惱地說:“是……是遇到了……”

農婦唬了一大跳,將信將疑地看了幾眼麵前的僧人,她以為這名年輕僧人是想展示自己能耐大,將尋常匪徒誇大了,編些謊話來騙她,心下就有些不高興:“小師父莫說這話嚇唬我老婆子,老婆子年紀大,經不得嚇哩。”

梵行精通佛法,能在佛會上引經據典舌燦蓮花,但是一遇到這種平常談天,他就窘迫得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明明聽出了對方語氣裡的懷疑,性格單純的佛子卻不知應當如何應對,為難地蹙起了眉頭,帶點兒茫然的委屈似的:“貧僧、貧僧並無哄騙女施主的意思……”

見他手足無措想要辯白又不知從何說起,農婦的神情也從將信將疑變成了“難道是真的”,往日裡聽過的各種“割肉喂鷹”“以身飼虎”之類的本經故事呼啦占據了她的大腦,連帶她的神情也變得畏懼起來:“小師父——啊,大師,難道是以無上佛法感化了那等惡徒?”

梵行遲疑著眨巴了兩下眼睛,微微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慢吞吞地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麼說。”

頓了片刻,他用比方才更肯定的姿態頷首:“他們的確是在貧僧的感召下頓悟,皈依我佛了。”

說這話的時候,梵行臉上出現了那種略帶欣慰的笑容,這個笑容配上他的五官,簡直像是散發光芒的菩薩下凡來救苦救難了:“他們不過是遇上了一點坎坷,希求貧僧為其指點迷津,並非大奸大惡之人,我佛慈悲,貧僧勸其改邪歸正,他們便爽快答應了。”

農婦被他的這個笑容震撼了一把,哆哆嗦嗦地搓著手深深彎下腰,嘴裡喃喃念著一些聽不清的話,顯然是將梵行當成了道法高深的佛門尊者——雖然這個理解並沒有錯,但是顯然過程出了點問題。

他們的對話被不遠處車架中的人聽見,坐在車內低著頭看一卷書的男人抬起頭,沉思了片刻,忽然問一直跟隨在車邊的侍從:“河西郡到梵音寺的路上,是不是有一夥嘯聚山林的逆匪?”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