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十四)(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7728 字 10個月前

楚魏王朝幅員遼闊, 北跨草原,南抱大洋,春夏之交的東南沿海最是風情撩人, 和位於北方的京師不同,這裡靠著溫暖的海洋,終年氣候宜人,便是最冷的時候也隻需加一件夾衫,夏季更是衣衫輕薄,女子衣裙尤為豔麗輕盈,常有提著籮筐在官道旁賣水果小吃的農家女,一顰一笑都帶有利落婉約的風情。

隴南臨近十萬大山,瘴氣毒蟲遍布, 民風彪悍, 少有旅人願意來這裡, 隻有做大買賣的商人才會冒著生命危險帶車隊來這裡收購各色木材,現在是近夏的天氣, 隴南的太陽毒辣得很, 官道人煙稀少,茶鋪支著棚子,老板也倚在爐邊打瞌睡。

在乾燥的煙塵裡, 官道儘頭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聲響。

老板打了個哈欠, 努力睜大困倦的眼睛看過去, 地麵騰起的熱浪裡,有一輛破爛的驢車吱吱呀呀地向著隴南城門挪過來。

車是破車, 木輪子咯咯吱吱,轉一圈卡一下;驢是老驢,眼皮耷拉蹄子厚實, 走一步歎一口氣。

這樣的破車老驢老板見的多了,但是車上的那個人,卻著實令他精神一振。

趕車的是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郎,粗布衣衫,眉眼清亮,嘴裡叼著一根草莖子,眼角眉梢都含著活潑的笑容,老板看清了他的臉,不由得在心裡讚歎了一聲,好俊俏的少年人!

老驢拉的隻是一輛露天的板車,上麵堆滿了蓬鬆金黃的稻草,一看就讓人覺得渾身發熱。

少年人趕著老驢停在了茶攤前,從袖子裡數出兩枚銅板,一臉肉痛地遞給老板:“來一壺涼茶、兩碗冷麵。”

老板爽利地答應一聲,手掌伸出去搭在他手下準備接錢。

誰知等了半天都不見銅板落下來,老板的視線從兩枚銅板一路移上去,盯住了少年人的臉。

對方正心酸地瞅著那兩枚銅板,好似是要送出自己的傳家寶一般,心痛的表情都把整張臉扭成了一團。

老板的笑容擴大了不少,抬手飛快從他手上摸走銅板,大聲道:“涼茶冷麵!裡頭請!”

少年眼巴巴地看著他拿走了錢,委屈地歎了口氣,沒有跟著老板的指引走進去,反而再次來到了車旁,擼起袖子在稻草堆裡扒拉了兩下,露出了一張白皙的臉。

老板一抬頭就看見了稻草堆裡出現了一張人臉,還是閉著眼睛神情安詳的,當即腿一軟。

……這少年郎是乾什麼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等等,他應該不會把自己滅口吧?!

隴南民風彪悍,宗族意識濃厚,常常有械鬥之事,老板自己也乾過抄刀子打架的活兒,不是沒見過死人的慫蛋,但是這樣帶點奇詭色彩的運屍方式著實令他在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

他這廂瘋狂地在腦補些鄉野詭事,那頭的少年彎下腰去開始搖晃那具“屍體”。

一邊搖晃,一邊還大聲喊:“和尚!起床了!到隴南城了!”

起床……啊,這是個活人!

老板心頭一鬆,頓覺兩腿發酸,長出了口氣,把手頭摸到的柴刀放了回去。

幸好幸好,他可是大大的良民,碰上這種窮凶極惡的殺人犯的話,那真是求救無門了呢。

會抄柴刀的良民進去端冷麵了,稻草堆裡的人這才慢吞吞地坐起來。

他披著白色的緇衣,胸口垂落一串紫檀佛珠,渾身上下彆無裝飾,但是偏偏有一種超脫凡塵的高潔溫柔,仿佛蓮台上的佛陀睜開眼睛注視著人間的苦難,所有被他看見的人,都如聞梵音。

“……到了?”

梵行坐在稻草堆裡,後知後覺地看了看周圍。

燕無糾是人主,不需要接觸任何與修行有關的事情,梵行與他在一起時,也十分注意調整自己的行為習慣,模仿著尋常凡人的作息,因此兩人相依為命過了快六年,燕無糾都不知道他的底細,隻以為他是個功夫不錯的和尚。

儘管坐在稻草堆裡,梵行也像是身處蓮台寶座,太陽照在他頭上,簡直當場就能給他套個佛光。

燕無糾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和尚內裡有多麼不靠譜,也不由自主地為這宛如神佛蘇醒的場麵屏息了一瞬。

“最後兩銅板。”燕無糾指了指桌上老板方才放的一壺涼茶,梵行慢條斯理地從車上爬下來,拍了拍衣擺,也沒管背後還粘著不少亂七八糟的稻草葉子,望著那壺涼茶眼睛一亮:“阿彌陀佛,有出才有進,啾啾放寬心。”

燕無糾的臉一綠:“說了彆叫這個名字!我都十五了!”

梵行轉過頭看著他,“哦”了一聲,誠懇發問:“那叫小九爺嗎?”

燕無糾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話在嘴裡憋了又憋,到底還是沒有喊出聲來。

這種小時候的黑曆史,就不要拿出來說了好嗎!

梵行欺負完小孩子就若無其事地在長椅上坐下來給自己到了碗涼茶,燕無糾嘴裡不滿地咕咕喃喃,栓上了驢子給它備好草料之後,還是任勞任怨地站到梵行背後去給他清理衣服上的稻草了。

這個臭和尚,也不知道他以前獨自一人遊方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明明自理能力差得要死,居然還能維持一副天外神佛的出塵樣子,簡直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老板端著兩碗涼麵出來,就看見鋪子裡多了個白衣端莊的僧人,之前那個俊俏的少年郎正站在他背後一臉凶惡的動手動腳,僧人垂著眼睛,神情帶著點悲憫。

說真的,雖然他覺得那個少年人模樣周正好看,但是和那個渾身無害且聖光熠熠的僧人比起來……這場景簡直就是凶惡不良少年挾持了德高望重的大師意圖不軌啊!

梵行眼裡永恒不變的悲憫溫柔也被他看作了忍辱負重。

這、這等離經叛道之事……

老板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一頓一頓地走上去,少年抬起眼皮瞅了他一下,迅速坐到了僧人對麵的位置上,抽出兩根筷子滿眼期待地盯住了他手裡的麵碗。

老板頓時覺得自己手裡承載了這種厚重真摯眼神的麵碗有千斤那麼重。

“客人,涼麵兩碗。”他放下麵碗,朝兩人麵前推了推,用圍裙擦著手,眼神有意無意地瞟著梵行。

大師您還好嗎?

大師要我幫你報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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