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不知日月,夢中不見寒暑,等侍奉魔尊左右的魔修再次見到尊上時,已經是七十多年後,修士容貌無懼歲月摧折,隻要不到天人五衰的時候,就永遠會停留在成丹的時候,縱橫魔域的君主站在小樓門口,遙遙望著天穹儘頭,神情平淡。
“尊上?”
青年不知他在想什麼,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鳴霄的臉色,還是沒能發現異常,於是隻好在這不知所以然的沉默裡一同噤聲。
“閉關期間有什麼大事麼?”過了不知多久,大袖垂曳的魔尊才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平心靜氣地詢問下屬。
“也沒有什麼大事……隻是地裂深淵裡的魔獸不太安分,魔宮派出人手加緊巡邏,目前還沒有出什麼大事。”
“仙域呢?”
“仙魔兩界還是和以往一樣,摩擦不斷,不過也在可控範圍內,魔域畏懼尊上威名,不敢行貿然挑釁之舉。”
鳴霄聞言也沒有什麼喜悅的樣子,他知道魔修們對於他下令少與仙域修士紛爭的事很不滿,仙魔道分兩路,魔修功法天生暴戾凶悍,極易走火入魔,殺戮是他們的本能,最該理解他們的魔尊竟然下這樣的命令,無疑是讓魔修們在心裡唾罵了他千百遍。
不過入魔之後的鳴霄一點都不在意彆人的想法,他伸手按了按心口,那道猙獰可怖的傷已經痊愈,留下崎嶇不平的傷疤,隔著衣服都能摸出細微的刺痛,不過這點痛楚於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計。
他初初入魔進入魔域時,修為也隻是平平,就算在昆侖如何驚才絕豔,失卻長輩宗門庇佑,手無寸鐵踏入吃人的魔域,一直混到如今執掌魔宮,說起來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兩三句話,還沒有地攤話本來得生動傳神。
鳴霄做事一向穩重,前思後慮,再三琢磨才肯行動,叛出太素劍宗這樣的大事,他卻好像並沒有怎麼深思過。
“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在離去之前,七十多年裡從未提及過這段過往的明雪忽然問他。
魔域昏沉蒙昧的光落在明雪側臉上,勾勒出仙尊出塵拔萃的身姿。
我是怎麼想的?
鳴霄沒有回答他,目送弟弟消失在視線所能及的最遠處,雙手攏在袖子裡,眯起眼睛潛入了短暫的沉思。
好像……也沒有怎麼想過。
那一則預言伴隨著他們長大,年幼時不懂什麼叫仙魔兩立,也覺得預言都是無稽之談,等到慢慢長大才明白,或許旁人信的壓根就不是什麼預言,而是巫族千萬年來未曾一卦有誤的聲名。
巫族從不會錯,難道錯的就該是他和明雪嗎?
鳴霄橫劍在膝頭,手指摩挲小雪天冰涼的劍身,月明星稀的夜晚,雪峰杳無人跡,遠遠地能看見白玉京上靈氣繚繞結成的朦朧雲氣。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白玉京是仙人的居所,是世人欽慕的仙域巔峰,朝夕雲蒸霞蔚,靈氣翻湧,雲海漲潮漫過接天的樓宇,卻永遠也觸及不到禦劍而行的仙人衣袂。
這是師尊給他的未來。
那明雪呢?
明雪就是那個被暗暗放棄防備著的“魔修”嗎?
他看得很清楚,師尊將他們二人收入門中時都是一視同仁的,可是隨著明雪無拘無束放浪肆意的性格展露出來,長輩們投注在他身上的眼光開始變得疑慮重重,倒也不至於排斥苛待他,隻是相比對待鳴霄時真切的關注,總是少了幾分真心。
鳴霄並不怨恨他們,心有掛礙是人之常情,千萬年來鑄就的巫族赫赫聲名也足以令人心懷警惕,硬要說的話……就是他們少了點運氣。
夜色未儘時,昆侖下起了大雪,鳴霄靜默著在山巔坐了整整一晚,大雪覆蓋了他的長發衣衫,恍然間像是推他到了白頭。
天邊晨曦的第一縷光遙遙照到白玉京上,鳴霄站起來,將放在懷中一晚的小雪天插在雪中,解下繡著太素劍宗劍紋的鬥篷,整整齊齊地疊好,抹平上麵最後一絲褶皺,放在下雪天旁,孑然一身下山去了。
他走的無聲無息,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這個風雪又至的夜晚他究竟想了什麼,連他自己都回憶不起。
或許他想了未來該怎麼走,又或許他什麼都沒有想,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晚的昆侖雪景。
話本傳說裡震動仙域的太素首徒叛出宗門,說起來不過是這樣乾枯無味的寂靜一夜,什麼師徒反目、兄弟相殘、泣血呼告,統統沒有,有的隻是無聲的星月和忽然而至的大雪。
鳴霄來到魔域之後就很少再想起過去,若非明雪承繼太素劍宗,為了讓彆人不再對明雪心有芥蒂,他根本不會上昆侖露麵。
想起明雪臨走前在樹下埋的幾壇子酒,鳴霄揣著手對身邊的下屬吩咐:“本尊回來之前,這裡不許讓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