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著,他就日複一日地坐在危樓裡,喝茶看雲,閒暇時候撥弄撥弄星盤,過著平淡無趣的日子。
某一天,風塵仆仆衣衫微亂的鬼王會忽然出現在他的窗前,笑眯眯地敲敲他的窗戶:“天衡天衡,我又來啦,快讓我進去。”
天衡扔下手裡的棋子,漫不經心地想著,他可真像個小孩子啊……一邊解開外頭的陣法,看希夷攏起袖子哧溜一下熟練地鑽進窗戶,無奈地問他:“怎麼又不走正門?”
麵貌昳麗的鬼王唇色豔紅如血,他慣常戴一頂黑紗至腰的冪籬來擋住麵容,隻有少數時候會坦然地顯露出自己的臉,比如在危樓麵對天衡時。
天衡對於這樣特殊的待遇沒有什麼反應,他對於彆人的愛意永遠都是不拒絕也不回避,但隻要你嘗試著靠近他,就會被不著痕跡地疏遠,這種性格讓他身邊的巫女都很頭疼,若非大祭司常年待在危樓,露麵次數寥寥,怕是要引來不少扭曲的豺狼虎豹。
天衡不是不知道她們的擔憂,他隻是不在意而已。
傲慢的天才不在意彆人的想法,他隻感到驚訝,彆人要愛他是彆人的事情,他自然不能乾涉,但是他們若要來討他的愛,那就是他的事了,他遠離他們有什麼不對的?
第一次聽天衡隨口抱怨出這話的時候,希夷捏著棋子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在天衡疑惑的視線中回過神來,將棋子按在棋盤上,心不在焉地微笑:“星君是這樣想的嗎……也沒有錯。”
天衡握著一杯熱水暖手,棋盤邊放了一碗綿密細膩的櫻桃冰沙,這種凡間貴族女孩兒愛吃的小零嘴,出乎意料地受巫主喜歡,於是巫族的廚子使儘了渾身解數將這碗冰沙做得既可口又不傷身體,那冰沙壓根不是什麼水凝結的,而是靈花碾成的汁液,味道的確鮮美,就是容易化。
棋下了沒一會兒,這碗冰沙已經融化了大半,底部都是剔透晶瑩的淺青色液體,天衡瞅了一眼就沒了胃口,皺著眉頭將它往希夷那邊推了推:“都化了。”
巫主像是在發脾氣,有種頤指氣使的傲慢,鬼王對此不以為意,堪稱溫順地捧起玉碗在手心片刻,鬼身上的寒涼之氣瞬間將碗內的汁液凍住,他握著勺子敲了敲冰層,頃刻之間就把薄冰震碎成了細膩的冰沙,與它呈上來時彆無二致。
鬼王凍冰沙的這門手藝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簡直能去凡間擺攤日入一金了。
若是讓鬼女們看見她們喜怒無常的君主小媳婦似的給巫主凍冰沙,不知道又要驚掉多少眼珠子。
天衡滿意地接過玉碗,舀起半勺櫻桃肉咬在唇齒間細細地碾磨,冰冷寒涼的手指放下一枚棋子,封住希夷的退路:“……你也這麼覺得?尤勾倒是擔心得不得了,一會兒說我這樣會找不到道侶,一會兒說有拈花惹草的嫌疑……”
鬼王靜靜地看著對麵風竹高雲般蕭蕭肅肅的人,聽他吐出堪稱涼薄的話語:“可是他們的想法,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一直將自己包裹在溫柔皮相和善解人意標簽下的天衡星君很少說這樣冷酷的話,希夷在心中輕輕歎氣,這是個不通情愛的怪物啊。
從這靈光一瞥中窺見了巫主背後的真相的鬼王,說不清自己是高興還是遺憾,最終還是順應心意附和著微笑:“你本就不必在乎他人想法,人活一世,不就該自己快樂才好?”
天衡不意外他會說這樣的話,手中握著一枚黑子摩挲了片刻,若有所思:“我是不是以前和你在哪裡見過?”
希夷心中一跳,麵上不動聲色:“為什麼這樣問?”
天衡:“總覺得我們應當是有什麼淵源的,不然你對我這麼好乾什麼?”
希夷:“為何非要有什麼淵源才能對你好?說不定我們就是臭味相投呢。”
天衡用勺子攪了攪冰沙,看它再次融化,漫不經心地評價:“胡言亂語。”
希夷垂著眼眸:“怎麼就胡言亂語了?難道你的星盤說我們不適合做朋友嗎?”
星盤上怎麼可能顯示這種東西,況且觀星不觀己,希夷是鬼身,星軌早就斷裂,他們二人的命數如何,就是星盤也無法觀測,因此天衡隻是掃了他一眼,開玩笑道:“若是天命如此呢?”
希夷輕描淡寫地撥弄著棋盒中冰涼的玉石:“我何時要天命來管了?”
天衡停了半晌,不喜不怒地讚歎了一聲:“好誌氣。”
希夷似乎這才想起來,對麵坐的人是最為信奉天命星軌的巫族之主,捧著臉湊近他,好聲好氣地問:“生氣了?”
天衡瞥了裝無辜的鬼王一眼:“我雖信奉天命,卻也不會強求所有人都和我一樣,若是在我少年時,或許會與你很有共同語言。”
希夷不吭聲了,低著頭看棋盤,像是忽然對平平無奇的棋盤紋路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良久,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放在天衡麵前:“鬼蜮新生的瓊枝連理草,給你入藥剛好。我先走了,以後再來看你。”
他說這話時十分溫柔,鬢發微垂,連眼神都顯得柔軟多情。
等希夷走了,望著一局亂棋,天衡怔愣了很久,他總覺得自己今天很不對勁,明明是喜歡看破不說破地做個旁觀者,可是今天卻不受控製似的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簡直……簡直是……
莫名其妙!
天衡把棋盤一推,忽然覺得不高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