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番外·巫鬼(下)(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7630 字 10個月前

希夷再次見到天衡時,卻是數年之後了,不是他不想來,但是麵對一個心有九竅的巫族之主,表現得太過殷切是下下之舉,尤其是天衡還話裡話外不動聲色地提醒了他一番。

於是他躺在望川台上,掰著手指一天天地數,耐心地等著,等到天衡生辰到了,總算是找到了一個絕妙借口,抄起冪籬擋住臉,就興衝衝地跑向了極東之地。

他很少有這樣開心的時候,就連苦敗衰頹的草木在他眼裡也有清瘦彆致的美感,一路上還順手為之做了幾件好事兒。

要說希夷對天衡到底抱著什麼心思,坦白了說就是一次救命之恩,下凡去遊曆的巫族少祭司心生憐憫救下了被山匪劫掠的貴族公子,以自己一身健康體魄和所有記憶為代價換得他多活了三日,三日之後,活人被煉為厲鬼,無知無覺混沌矇昧,供惡修驅使百年。

寫成字句不過是寥寥四五行,對曆經磨難的當事人而言卻是此生再不能說出口的鮮血淋漓——就算是對著再親密再信任的人,也不能剖開這道深入骨髓的傷痕。

鬼蜮的日子漫長陰冷,希夷生前最愛富貴熱鬨,但經曆了被煉成厲鬼的殘酷折磨,死了之後聽見吵鬨聲音就頭痛欲裂,不得不離熱鬨喧囂遠遠的,自他登臨鬼王之位後,原本就陰冷寂靜的鬼蜮更少繁華,像這樣滿懷期待地去赴一個生辰宴,於他而言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以往去赴宴自然要帶上賀禮,希夷挑來揀去,隻覺得沒什麼東西能送得出手,琢磨半天還不如親自去問問,雖則不合禮數,但總比亂送點什麼要好,實在不行,他乾脆做一具人傀送給天衡好了,就是抓個修為高深到能夠保護巫主的人有點難……

鬼王在這裡糾結來糾結去,那頭的巫主壓根不在乎什麼生辰禮,他執掌巫族危樓,樓中奇珍異寶怕是遠遠超過了大部分人的想象,各色珍寶在庫房裡堆積如山,有很多東西放到積灰了都不會有人去動一下,這樣的潑天富貴在手,他哪裡在乎什麼禮物?

因此在希夷盤腿坐在他榻邊,笑吟吟地問他想要什麼的時候,天衡壓根不想理會他,躺在床榻上渾身沉重頭痛欲裂——是的,這位如今身嬌體弱風吹不得的巫主,又病倒了。

織錦鮫紗密密地垂下,遮擋住外麵的光線,頭頂星圖還在遵循著一定的規律緩緩轉動,灑下清幽冷淡的微光,落在天衡側臉上,像泛著一層銀色薄霧,連帳幔錦被裡的人都一同變得透明起來。

希夷知道天衡一向身體不好,卻也是第一次見到他真正犯病的樣子,來時的滿腔喜悅不知不覺就流乾了,偌大挺拔的身軀像個小孩兒似的蜷縮在天衡窗前,刻意壓低了聲音細聲細氣地和他說話,不讓他睡太久頭痛。

天衡想睡沒得睡,心裡戾氣橫生,偏偏身子不爭氣連罵都罵不大聲,隻能憤憤抬手一拍床,無理取鬨道:“要什麼賀禮?我什麼都不缺,就缺一個正常身體,你給得起麼?”

話一出口,他就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急促地呼吸了兩下,平複語氣:“我的意思是不必送什麼賀禮,巫族不缺珍奇,我對那些東西也沒有偏好,你若有意,多來看看我便是了。”

從希夷認識天衡開始,無論是那個年少氣盛鮮衣怒馬的少祭司,還是雅致從容端方溫和的巫主,都不曾露出過這樣尖銳冷厲的一麵,他似乎一直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坦然,直到此刻,希夷才隱隱窺見了天衡風波不動的麵容下的一絲裂痕。

他不是不在乎也不是坦然接受,而是事實如此,於是隻能被迫平和。

那他……會不會仇恨使他淪落至此的人?

希夷忽然有些畏葸,天衡不記得他為何會變成這樣,他卻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說,這個世上唯有他才知道為何天衡星君會變成這副模樣,隻要他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隻要他隱瞞下去……

儘管當初救人是天衡自己的選擇,可是希夷還是因不知名的恐懼而垂下了眼簾。

“這也沒什麼難的,我說了,隻要是你想要的生辰禮,我都會送給你。”

頓了半晌,希夷麵上不帶異色,還是溫言軟語笑眯眯的,一副輕描淡寫的態度,似乎全然不覺得天衡的要求有什麼難的,還伸手撩起一縷天衡散落的長發,繞在指尖轉了幾圈。

自古以來就有結發夫妻之語,除卻侍奉左右的仆從,觸碰頭發這樣的事情著實顯得過於親密了,希夷仿佛渾然不覺,用手指轉著天衡的頭發玩,躺著的巫主則微微蹙起了眉頭,不著痕跡地將那縷頭發抽走了。

——難道是他上次說的話太隱晦了,希夷根本沒聽懂?

對於希夷說的什麼能讓他康複的話,天衡並沒有真的相信,誠然鬼王必定會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特殊法門,但天衡纏綿病榻卻是因為違逆天命而遭受的反噬,任他用什麼方法,隻要他這具身軀還活著,就不可能恢複到正常狀態。

不過這話也不用多說,希夷想來也不會聽,倒不如等他失敗了再解釋一下好了。

天衡不承認這是因為他自己犯懶不想說話,心安理得地將此事拋到了腦後,眯著眼睛試圖趁希夷不注意趕緊入睡——隻要睡著了,難道他還能強行把自己叫起來說話不成?

突然耍起賴皮的巫主假裝熟睡,鬼王黑衣逶迤,在地麵鋪開了一片波光溫柔的海澤,單手支頤,一雙過於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天衡,等床上的人呼吸變得綿長平穩,他也慢慢地、試探性地彎下腰,將臉小心翼翼地貼上床沿,注視著幾乎是隻有咫尺之遙的天衡的臉,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等天衡再次醒來,窗外已經是夜色滿天,危樓特殊的天井結構令月光如銀灑遍整座高樓,而入睡前安坐在他床邊地上的厲鬼不見了蹤影,換成了一身銀飾泠泠的巫女。

阿幼桑跪坐在地上,身邊擺著幾個大大小小的酒壇子,醇厚濃鬱的酒香從開啟的酒壇子裡散出來,惹得天衡不由下意識看了過去。

“……咋子回事嘛……”

巫主喃喃抱怨。

在一個大病不愈的人麵前擺上一地美酒,堪稱喪心病狂。

阿幼桑抱著一個壇子,對於大祭司的嘀咕不以為意,利落地接口:“你看錯咯,這裡啥子都莫得。”

睜眼說瞎話的巫女厚著臉皮笑嘻嘻:“反正尤勾不在。”

天衡已經對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巫女沒有脾氣了,他給自己拉了拉被子,蓋住下巴,假裝自己啥都沒看見。

其實他醒來時有點想問問希夷去哪裡了,但等他清醒過來,又覺得……希夷去哪裡了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阿幼桑忽然說:“太素劍宗那個宗主派了隻大鳥過來,說抽不開身,送來了很多好東西。”

太素劍宗?

明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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