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番外·巫鬼(下)(2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7630 字 10個月前

天衡聞言頓了一會兒,好久才慢吞吞地應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明霄和他是全然兩樣的人,與內心窩藏著一隻怪物的他不同,對方是真正光風霽月的劍仙,磊落脫俗、堂皇光明。

這種精神光明的人是所有人都本能向往的,就算是天衡這樣無謂善惡的人也對明霄很感興趣,不管怎麼說,與明霄打好關係總是利大於弊的,而隻要天衡想要討好一個人,幾乎沒有人能抵擋住這個人的攻勢。

就算是劍仙也不行。

於是他們順理成章地成了可以互相通信的好友。

可是現在天衡不是很想去理會什麼信件,每次生病都會耗儘他所有的力氣,讓他不太想要提起精神思考問題。

天衡常常生病,就算是最關心他的巫女們也不得不對這個過程熟悉起來,短至四五日,長至大半個月……總之大祭司總是能以超人的毅力好起來,因此阿幼桑和尤勾並沒有非常擔憂他,可是她們慢慢發現,這次大祭司生病好像沒有這麼簡單。

至少他從來沒有哪一次病這麼久,秋季都快過了,眼看極東之地又要降下大雪,大祭司不僅沒有好轉,反而還每況愈下。

從每日都能清醒著與她們交談,到蘇醒的間隔越來越長,就算是活潑的阿幼桑都繃緊了臉,不再常常對尤勾開玩笑。

直到有一天,天衡的呼吸驟然斷了半刻鐘,尤勾嚇得魂飛魄散,使儘了渾身解數也沒能令大祭司醒來,恐懼的陰影裡,她飛快占了一卦,卦象顯示天衡命數仍是長青之象——至少他現在仍舊活的好好的,和他病前沒有什麼兩樣。

這是什麼奇怪的卦象,難道她學藝不精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連人是死是活的基本卦都不會看了?!

尤勾陷入了短暫的困惑,而在無人關注的危樓頂端,狂風亂雲彌漫、絕無人能靜立的地方,正站著一個身影。

黑色的大袖衫在風中獵獵作響,腰間環佩叮當,他頭上戴著一頂冪籬,長紗垂落擋住了他的麵容,他站立的姿勢說不出的好看,如同貴公子踏春時尋了一處靜謐之地小憩片刻,要是不看周圍風雲席卷的環境,倒真是一副和諧的畫。

鬼王分辨著那道混在風裡微弱的呼吸聲,眉間憂慮愈發深重,直到那呼吸即將斷裂,他終於抬起了雙手,在虛空中一抓,隨著這一抓,冪籬下鬼王本就蒼白的臉色有瞬間顯出了死屍般的青白,有大量鬼氣從他體內咆哮流瀉出去,他對此全不在乎,雙手似捧著什麼東西,正將其置於眼前細細觀察。

看了半晌,他像是對待舉世無雙的珍寶般將那個東西攏在掌心,身形驟然散成青灰煙氣,隨風卷入凡間,從那些鄉野之地毫不猶豫地掠過,屋舍擁擠的市井之地隻是匆匆一瞥,王公貴族居住的烏衣巷也沒能令他稍稍停留片刻。

最終,這縷鬼氣停在了瑰麗宏偉的皇城之上,凝出了鬼王挺拔的身形。

他遙遙注視著皇城內,雙眼平靜而冷漠地評估著麵前的一切,過了很久,他才不甘不願地伸出手,將捧了許久的那團東西往前輕輕推去,看著它遵循自己的心意乳燕投懷般消失其間,方歎出了一口氣。

危樓的巫主病重,避不見人是常事,因此外界也沒有誰在意,而鬼蜮的鬼王本就神出鬼沒,幾十年見不到他的行蹤簡直再正常不過。

沒有誰會想到,這幾十年裡,行跡無蹤的鬼王正待在凡間,隱匿了身形,看著一個柔弱的人類嬰孩長大。

——一個平凡至極的人類嬰兒,除卻他儲君的身份,似乎並沒有什麼值得修者關注的。

畢竟儲君又如何呢,就算是人類的君主,對於修士而言也隻是身份特殊一些、背負著大氣運的人族首領而已,和修士們有什麼關係?

而希夷就這樣,靜靜地跟著這個意外與巫主同名了的人類嬰孩,看著他在搖籃中牙牙學語,看著他在一大群宮女內侍的前簇後擁下蹣跚學步,看著他稚嫩之齡就展露出了無與倫比的天才智慧,然後……看著他不知為何日複一日地衰弱下去。

皇宮中的太醫給出的診斷是儲君在胎內先天不足,身體差是沒辦法的,隻能好好將養著,希夷對此不置可否。

孩童長成了少年,又長成了青年,逐漸顯露出過人的風姿氣度,不知何時養成了下棋的愛好。

儲君愛棋,於是子民們也爭相學棋,年輕的儲君見多了以下棋為借口試圖攀附他的人,慢慢就不愛和人下棋了,經常自己和自己下棋,但人類自然看不見,每次太子歪在靠枕上自娛自樂時,他對麵空空的位置上總是坐著一個大袖黑衣的青年,他攏著雙手不去觸碰棋盤,眼神長長久久地落在太子臉上,神情是近乎溫柔靜謐的平和。

——平和得不像是一個經受過極致苦難的厲鬼。

他偶爾也會出宮去看看,但很快就會回到他的太子身邊,直到皇帝下令踏破南疆,他隱匿身形跟隨太子遠赴南疆,帶回質子,又回到皇城——

那個被帶回來的孩子成了太子名義上的長子,受封國公。

希夷不在乎壽命短暫的人類,直到他某次出宮時與那個孩子撞上,兩人對視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個孩子眼底熔岩烈火般滾燙的野心。

有野心是好事,希夷漫不經心地在心中讚許了一聲。

那時的他,全然沒有想到,他的太子會為了這個孩子,死的那樣……慘烈。

鬼王折損修為讓巫主擁有了短暫的另一生,而這一生結束得太快,比流星更冷酷,相對於漫長的厲鬼的一生,這短短幾十年簡直像是一個玩笑。

他無法插手人間的事,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太子從城樓上墜下去,衣袖擦過他冰冷的手指,身體從他懷中穿過,毫無阻礙地撲向灰沉沉的大地。

已經長成青年的孩童跌跌撞撞地撲過來聲嘶力竭地哭泣,而在無人能聽聞的另一個空間,厲鬼靜默地站立在一旁,淒厲鬼哭接天憾地,死氣洶湧噴薄而出,此地之後上百年都是寸草不生的死地。

巫族的巫主從必死之境中奇跡般蘇醒,再次忘卻了之前發生的一切,沒有什麼鬼王,也沒有什麼皇城的黃粱一夢……

十六歲之後重新開始的人生裡,危樓和太素劍宗傳來的信就是他的全部。

直到數年後,恢複了修為的鬼王帶著大限將至的兄長來到危樓——那又是另一段對他而言的新故事了。

但對活過了漫長的歲月的厲鬼而言,這不過是另一次重新來過的相識,沒關係,他很有耐心,也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與他的巫主再次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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