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夜時分, 崖頂一片雪亮,幾乎一半的帳篷和營地燈都移了過來。
孟勁鬆坐在帆布椅上,手裡緊握著衛星電話, 他盯住崖邊,不安地舔一下嘴唇, 再舔一下, 回思著事發後自己的一係列安排是否妥當。
……
當時,崖下那把火燒得太猛, 八個隨行的山戶下繩沒多久, 就都狼狽不堪地上來了,他穩住心神,馬上讓人重點趴伏還沒斷的那三根:上手掂,是有重量的,說明人還綴在繩上,不過不敢往上猛拉,怕斷繩。
孟千姿的那根最先沒了重量, 但幾乎是同一時間, 江煉的那根增了重, 孟勁鬆推測,是孟千姿轉移到江煉那根繩上了。
又過了一會, 另兩根繩也都斷了,往好處想,隻要不是火起即喪命,孟千姿多了這一兩分鐘製動時間, 也許可以轉危為安;往壞處想,下頭既設了伏,焉知沒有後著?也許都已經……
情況不明,再想多也是無益,孟勁鬆心一橫,先把這念頭撇開,把那八個人叫過來一一詢問。
綜八人所見,再經與柳冠國等討論,他懷疑,起火的那個高度,可能有山腸,於是在確保崖上人手的同時,吩咐柳冠國帶了約莫二十個人下去,一個一個山洞地查找到底是哪個洞通腸。
接著,正如孟千姿預料的那樣,孟勁鬆猶豫再三,聯係了外援:冼瓊花應該還在深山,信號不通,仇碧影倒是很快接聽了。
由於不確定孟千姿是否能自行脫險,穩妥起見,孟勁鬆先把這頭的情況說了一下,讓仇碧影心裡有個底、做好可能要過來的準備,但不用立刻就出發——萬一一時三刻之後,孟千姿又上來了,五姑婆豈不是白跑一趟?
但這位五姑婆常住有火爐之稱的武漢,性子也是烈火般躁烈,事情還沒聽全就大吼:“敢放火燒我們小千兒,看我不擰了她的頭!”
孟勁鬆有種錯覺:掛機的時候,聽筒裡已經傳來了仇碧影那輛大馬力摩托機車的引擎轟鳴聲。
……
崖邊一直沒有動靜,崖下的搜索也還沒什麼突破,孟勁鬆吃不下飯,連水都咽不下一口,隻覺得嗓子緊得厲害,出氣困難,唯一能做的就是時不時去查看衛星電話屏幕,以防仇碧影找他——明知道這個位置,接或打都困難。
身後傳來嘎嘣嘎嘣嚼餅乾的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辛辭,其它山戶在他麵前不會這麼沒規矩。
孟勁鬆頭也沒回:“你倒是吃得下。”
辛辭在孟勁鬆身後兩米來遠的地方站定,這已經是他敢靠近的極限了:“茶飯不思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老孟,吃飽了才能乾活兒。”
孟勁鬆冷笑了一聲,這話是有道理,但既是辛辭說的,他懶得回應。
辛辭無所謂,繼續哢嚓嚼他的餅乾,孟勁鬆嫌這聲音聒噪,忍了又忍,正要趕他滾遠點去吃,這聲音卻突然停了。
孟勁鬆覺得奇怪,回頭看了他一眼。
就見辛辭半張著嘴,目光直直盯住崖邊,喉結滾了幾下,才抖抖索索叫他:“老……老孟,是不是我看錯了?剛好像有個……頭,探……探了一下……”
真的?
孟勁鬆心中一凜,他相信辛辭沒這閒情跟他開玩笑,但若是孟千姿上來,斷不會這麼詭異地隻是“探了一下”,他緊了緊腰上的防護扣繩,抓起身邊的甩棍,向著辛辭所指的方向過去。
辛辭自己不敢近崖,看到彆人靠近也同樣毛骨悚然,一個勁說孟勁鬆:“老孟你太靠前了,往後點,後點……”
正心驚肉跳,忽見孟勁鬆身側兩三米遠的地方,有一團黑影突然躥出,身量隻豺狗大小,動作異常迅捷。
辛辭尖叫一聲,也來不及看清是什麼,撒腿就跑,心說死道友不死貧道,管你是什麼東西,找老孟去吧。
哪知那玩意兒動作飛快,偏直取他而來,兩秒不到,已經攀上了他的背。
辛辭隻覺得有肉乎乎溫熱趾爪摁在自己的肩背上,又有毛絨絨物事擦著他的脖頸,怕不是以為是異形,刹那間就暴走了,又蹦又跳,不住嘶聲怪叫。
這頭,孟勁鬆已然看得清楚,又好氣又好笑,覺得讓辛辭出糗是件怡情怡性的事兒,於是抱著看熱鬨的心態,隻作壁上觀。
好在陸續有山戶聽到動靜過來,不少人沒憋住笑,也有人大聲嚷嚷:“辛……化妝師,沒事兒,就是隻猴。”
猴?猴子就不可怕嗎?更何況這猴還在他身上爬來竄去,要是一爪子探進他的眼珠子,他能不瞎?
辛辭簡直是要抓狂,想伸手把猴給抓扔出去,剛碰到溫乎乎皮毛,渾身止不住汗毛倒豎,又是一聲怪叫。
終於有人說了句能聽的話:“這猴是想吃餅乾吧?你把餅乾給扔了,彆死攥著啦!”
我靠,餅乾!
辛辭急抬手,把半筒餅乾遠遠扔了出去,這招果然奏效,餅乾脫手的同時,肩頸也是一輕:那猴已經猱身竄追出去了。
圍觀的諸人一陣哄笑,就跟看了場多找樂的戲似的,辛辭惱羞成怒,又不敢攆過去,隻得怒氣衝衝瞪視著那猴。
居然是隻小猴,小白猴,說它豺狗大小都是抬舉它了,這身量,連半米都還沒到,一根小細尾巴在身後翹起,轉啊轉的。
這猴先前被餅乾的香味吸引,一時間忘了彆的,隻顧著上來抓搶,而今如願以償,剛揪起那半筒餅乾,忽見這麼多人圍上來,似是大夢初醒,渾身一個激靈,嚇住了。
過了會,它抱住餅乾,轉過身去,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努力拱起身子,把後背展示給大家。
有個山戶眼尖:“字!字!它背上有個‘人’字!”
這可稀罕了,有七八個人立刻湊了上去,圍著那猴左看右看,一會拿手電細照,一會又用手搓撚猴毛、查看這字是新寫的還是陳年色跡。
那猴抖得更厲害了,幾乎縮成一團,但仍堅持著不走不躲,隻是用力把後背外拱、再外拱。
過了會,人群自發讓出一條道來,供孟勁鬆來看。
孟勁鬆遠遠瞧見那字,臉上已有了笑意,又蹲下來細看了會,這才說了句:“孟小姐到下頭了,一切平安,另外兩個人也在,跟她一道兒,這趟截止目前沒傷亡,是祖宗奶奶佑護了。大家打起精神來,應付眼前的事。”
人群靜了有一兩秒,然後爆出一陣歡呼,四下散去時,個個喜氣洋洋、紅光滿麵。
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這個“人”字是什麼意思,不過孟勁鬆既這麼說,那是絕沒錯的了。
人是散了,那猴卻還立著不動,過了會,似是覺得人聲遠了,怯生生探頭出來看——說來也怪,有人時它慌,沒人時,居然也著急——瞥到辛辭還癱坐在一邊,忙連躥帶跳地過來,背對著他而蹲,後背一拱,給他看上頭的字。
辛辭沒好氣:“給我看乾什麼?我又看不懂。”
末了,還是孟勁鬆過來,他在猴子身前蹲下,抬手拈起它一隻前爪,跟握手似的,連晃了三下,又回頭吩咐不遠處的一個山戶:“給它拿點堅果麵包什麼的。”
那猴經他這一握手,登時如釋重負,也不拱背展示了,喜滋滋去對付那半筒餅乾,抓了一片在嘴裡嚼——先時搶得倒是帶勁,現在大概是覺得不過爾爾,又很快興味索然扔到了一邊,過了會,向著那個拿了吃食過來招引它的山戶一路過去,後背上的那個“人”字隨著它的躍動竄走,一會橫長,一會豎扁。
辛辭這才回過味來,好奇地問孟勁鬆:“老孟,怎麼就一個‘人’字,你看出這麼多信息來?”
孟勁鬆不想多說:“這是我和千姿之間的暗語,說了你也不懂。”
切!
辛辭悻悻,又想起自己剛剛那麼狼狽,孟勁鬆隻在邊上冷眼瞧著,沒見關心過一聲,心頭頓起反感。
他冷冷說了句:“你和千姿?還暗語?保持距離啊老孟。”
孟勁鬆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什麼意思?我對千姿還能有什麼想法?說這種瓜田李下的話,是想給誰添堵呢?”
辛辭話一出口,就知道說得不妥了,又見孟勁鬆拉下了臉,趕緊嘻嘻笑著去搭他的肩膀以作補救:“我這也是關心你啊老孟,你都二婚了,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千姿身邊,嫂子難免有想法,到時候跟你離了,你想再三婚,就困難了……”
這特麼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孟勁鬆哭笑不得,肩膀一沉甩脫辛辭的手,正想說什麼,不遠處忽然一陣攪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