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時,是邱棟氣喘籲籲地過來,說話都有點氣不順:“孟助理,山腸,下頭發現了……是有山腸。”
孟勁鬆心頭一凜,搶上兩步:“白水瀟呢,是不是跑了?”
邱棟麵色有異:“不是,她……她還在裡頭,柳哥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孟助理,你自己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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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之後,又補充了些水糧,孟千姿一行重又上路,三人各懷心事,反冷了場。
江煉是因為那個夢,總覺得精神疲憊,仿佛剛剛不是在做夢,是真的筋疲力儘奔跑過,那種滿心惶恐又滿懷感傷的感覺,自夢裡延伸至現實,披覆全身,一時惰了心念,也啞了喉舌。
孟千姿是因為聽到了江煉的夢話,覺得也許是自己“五媽七媽”引發的一連串說辭勾起了他某些不太好的回憶,但這種事屬於個人**,不好問也不能問。
三人之中,以神棍的心事最為單純:他很擔心那隻猴,生怕大水衝了龍王廟,那猴還沒到崖上,就讓那條巨蛇給吞了。
所以他最先打破沉默,把自己的擔憂向孟千姿講了,孟千姿說他:“一蛇一猴,身上都帶了我的符印,你說會不會自家人打自家人?問這種問題……”
這口氣,嫌棄滿滿。
神棍一陣慚愧,默默落到了後麵: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都沒想到,身為三重蓮瓣,實在不應該。
不過這一問一答,倒是提醒了江煉,他緊走兩步趕上孟千姿:“孟小姐,你寫的那個‘人’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孟千姿回了句:“不能說。”
江煉嗯了一聲,不問了。
然而孟千姿是想說的,習慣性賣關子而已,仿佛東西輕易就被拿走,會顯得不那麼金貴,非一番磨纏,方顯身價——見他說不問就不問了,又憋得難受,實在忍不住了,隻好找話問他:“你是怎麼想的?”
江煉說:“我想的是,你們是不是有本暗語字典,一個字就能代表很複雜的意思……又覺得,這樣太笨了些,記憶量也太大……”
孟千姿說:“當然不是,其實吧,這個就跟魔術一樣,說穿了一點都不稀奇……”
江煉提醒她:“不是不能說嗎?”
孟千姿硬生生把話頭給刹住了,半天才回了句:“那你憋著吧。”
她沒好氣,大踏步往前走,哪知身後腳步聲緊,江煉又跟了上來:“我想了一下,大概還是可以說的,隻不過是問第一遍時不說——長了嘴就是要提要求的,這我記住了,現在看來,提一遍還不行。”
孟千姿差點被他氣笑了,不過還是硬沉了一張臉:“很多事,本來就得多嘗試幾次。”
江煉嗯了一聲:“我懂,你這跟‘好女怕郎纏’一個意思,凡事多纏問幾次,總能有收獲;但我覺得,好男不纏女,人要知情識趣,人家不願意,那就算了——所以孟小姐,你寫的那個‘人’”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孟千姿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既然聽者受教,也沒必要再賣關子。
她回頭瞥了眼神棍,壓低聲音:“那個字,是給勁鬆看的,山鬼的規矩,不養閒人,人人都還得入個行——勁鬆祖上,是入估衣行的,就是回收二手衣服、大戶人家的舊衣服,拆洗縫補了,再支個攤子掛出來叫賣。”
這個倒是新鮮,江煉靜靜聽著。
“一般賣這種舊衣服,是可以砍價的,有個叫價,有個底價,叫價大多是底價的兩倍再加個整十,比如叫價七十,底價三十,你還價五十——他一翻底價,知道還有得賺,假裝抱怨幾句虧了本,就賣給你了。”
江煉想笑,現在做買賣,不還是這理嗎,永不過時。
“但衣服太多,沒人能記得每一件的底價,都記在本子上,翻查起來又麻煩,他們就會用暗碼兒,把底價寫在底襟上,記不住的時候,會翻出來看看。”
江煉心中一動:“‘人’字,是個代表數字的暗碼兒?”
孟千姿點頭:“定暗碼兒,各家有各家的規則,勁鬆祖上,是以‘出頭’定數,比如‘田’字不出頭,代表零;‘申’字上下出頭,代表二;‘王’字出六頭,代表六……”
江煉一下子反應過來:“‘人’字出……三頭,代表三?”
孟千姿嗯了一聲:“勁鬆從小熟悉這個,當數字來玩,也教了我。”
“現在上下失聯,你在猴身上寫一句‘我們都平安’上去,他也不能肯定真的是你寫的、還是彆人寫了冒充以混淆視線的——寫個‘人’字,他就知道寫字的一定是我了,這個字又代表三,我們這頭下來了三個人,所以他一看就明白了。”
確實跟魔術似的,沒揭秘時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揭秘了也不過爾爾,江煉想了想,覺得真是一行有一行的學問:“字出幾個頭就代表是幾,也是挺會想的……”
孟千姿還沒反應過來,神棍已經急吼吼湊上來:“什麼頭?什麼幾個頭?哇……真是,好多頭啊……”
江煉一愣,循向看去。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進了峰林。
近處看,那些峰頭的輪廓更像人頭了——一個個都像斜接頸上、低了下頜,用看不見的巨眼,盯著三個螻蟻般渺小的闖入者。
又走了一會,孟千姿小跑著衝向右前方的一座石峰。
這石峰目測得有兩百多米高,峰頭上因為長了不少樹木,鬱鬱蔥蔥,密簇成影,乍看上去,像女子頂著濃密發髻,確實比其它光禿禿的峰頭更像美人頭。
孟千姿在石峰前數米處停住,調整頭燈的方向,照向石壁上的一處,指給兩人看:“那兒,有字。”
江煉抬頭看去,隻能辨出是兩個字,但是字形複雜,壓根認不出是什麼字。
孟千姿說:“山膽就懸在這個石峰裡,據說這是‘膽氣’兩個字,有說是蒼頡造的字,有說是甲骨文的。”
神棍插了句:“應該是蒼頡造字,我以前研究過一段時間的甲骨文,甲骨文的‘氣’字,跟‘三’形似,像一陣刮過的風,不是這麼寫的。”
這人還研究過甲骨文,孟千姿看了神棍一眼,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神棍做她的三重蓮瓣,倒也並不是那麼名不副實——幾百年來,三重蓮瓣都是主“武”的,來個“文”的,其實也不錯。
江煉仰頭看石峰:“懸在裡頭……高處是有洞口,通向某個隱秘的洞穴裡嗎?”
孟千姿搖頭:“沒有,沒有洞。”
江煉沒聽明白。
孟千姿解釋:“這就是一塊巨石,沒有什麼山洞,也沒有山腸通進去。”
江煉覺得她說話自相矛盾:“你剛剛還說,山膽就是懸在這個石峰裡。”
孟千姿答非所問:“你有沒有聽過,在漢朝的時候,發生過這麼一件詭異的事兒?”
她自顧自說下去:“有一群勞工鑿山采石,山石被一塊一塊慢慢鑿走,忽然之間,一錘砸下去,破出一個洞來。”
“洞裡有個人,已經死了,隻剩屍骨,腳踝上還纏著焊死在山石上的鐵鏈。”
江煉問她:“是有人被鎖禁在了山洞中,洞口又拿石頭封死了?”
孟千姿搖頭:“不是,就是一整塊石頭,石頭不是實心的,裡頭有個洞——類似於製造玻璃時,工藝不精準,玻璃裡出現了一個氣泡。”
江煉失笑:“山石在形成時,腹內天然就有一塊是空心的,這有可能。但你說裡頭還鎖著個人,這就太離譜了:一整塊石頭,沒有縫隙,也沒有山腸,人是怎麼進去的呢?”
孟千姿的回答讓他遍體生涼:“是我們關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