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棍從昨天早上開始講起。
那張和周圍的山形山勢完全對不上的路線圖, 江煉突如其來的沉睡,景茹司一行的遇險,孟千姿和冼瓊花的先後馳援, 兩個詭異的腸口,以及兩隻先行探路、卻慘遭不幸的雪雞。
他隻能講到這兒:洞裡情形如何, 誰也不知道, 畢竟截止目前,進去的人沒再出來過。
江煉聽得很仔細, 但坦白說, 這些信息,於現狀無補,於救援也沒什麼參考價值。
他問了句:“那你覺得,千姿她們是出事了嗎?”
神棍攤手:“不好說啊,也許是出大事了……”
見江煉臉色不對,又改口:“又也許是在裡頭迷路了,還可能走岔了道, 走去另一個山頭了——雪雞是出事了, 但雞不能跟人比啊, 更何況孟小姐她們裝備還那麼齊全。”
也對,江煉心下稍安, 雖然這“安”,是自己硬按頭掰來的。
他追問:“那現在怎麼說?三姑婆來了,她怎麼打算?”
神棍朝不遠處的一頂帳篷努了努嘴:“她把那個黃鬆叫下來了,估計是想問得更仔細點吧……至於怎麼打算, 肯定得進去救啊。二十五個人呢,還包括好幾個重量級的,總不能就這麼不管了。”
江煉也看向那頂帳篷:“這種的,不到實地,沒法知道出了什麼事,我也得去。”
說著,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把掀開睡袋,趕緊穿衣穿鞋,又拽過背包,急急揀理進洞要用的東西。
神棍說他:“不著急,沒人跟你搶……”
話還沒說完,江煉已經抓起牙刷牙筒出去了,神棍跟出來時,他正站在穀地邊沿上,刷了一嘴的牙膏沫子,邊刷邊看周圍的山形——今天天氣還算不賴,總體算陰,但沒霧,偶爾還有一兩線轉瞬即過的陽光在半空拖掠。
江煉含糊地向著他說了句:“那個圖,你展開了讓我看看,真不像嗎?”
那兩頁字紙,神棍一直卷插在兜裡,聞言掏出了展開,江煉看了圖,又看山,百忙間還漱了口水:“還真不像。”
神棍忽然想到了什麼:“不過孟小姐說,倒過來看,比正著看有感覺。”
他服務非常到位,又把圖倒過來展示。
會畫畫的都知道,那種一連串起伏不定的山,你把它倒過來看,其實還是“山”,隻不過原先的山尖成了山穀、山穀成了山尖而已。
江煉盯著看了會,又去看山,千姿既覺得“有感覺”,就不會是信口說的——他看了好一會兒,有兩次,還退後了幾步,眉頭蹙起,若有所思。
神棍的心跳得有點快,他覺得有門。
果然,江煉開口了。
“你知道是哪像嗎?確實有些地方是相似的。”
有嗎?神棍後悔自己拿孟千姿的話當過耳風、沒繼續深究。
江煉指向那幅圖:“山的下半部分,確切地說,是山根部分,靠山根的部分都很像。”
神棍不蠢,怔了會之後,“啊”地叫出聲來。
懂了,之前大家一直聊說,山會塌方、會雪崩,所以上古的山形跟現在不大可能一樣,但忽略了一點:除非是整座山分崩離析,否則山根部分,是很難變化的。
這就好像一棵冠蓋茂密的大樹,被風吹、被雷劈、被掰折,樹冠的形狀時刻會發生改變,十年前和十年後,也許大相徑庭,但樹根處的輪廓走勢,卻基本不會變。
神棍激動得有點結巴:“所以,確實就是這……這兒?”
真是繞了一個大圈子:起先,大家都猜是這兒,後來看到圖對不上,又都以為是彆處……
原來還是這兒,本來嘛,就該是這兒:這兒出現了封箱現場和閻羅他們趕路的山蜃樓,這兒有詭異的腸口,小煉煉又是在這兒長睡不醒……
想到這兒,他問江煉:“你睡了這麼久,就是……睡著的?還是說有點意識?”
江煉隨口答了句:“做了點噩夢,沒什麼特彆的。”
神棍好奇:“什麼噩夢?”
江煉沒心思給他講夢:“還不就是……跑來跑去的那種。”
他盯著倪秋惠那頭的帳篷,盼著下一秒,裡頭的人就能掀簾出來、整裝待發。
神棍很是不滿:“小煉煉,你態度能不能端正一點?不管好夢噩夢,都折射出了人的精神世界,每次我做的夢,都很關鍵……”
江煉心頭有點焦躁:“你的夢當然關鍵,但我又不是你。”
神棍奇道:“你怎麼知道你的夢就不關鍵?我問你,你確認你這次昏睡隻是因為半夜貼了神眼?萬一是因為彆的呢?萬一是……跟這個地理位置有關呢?你在湘西、廣西,也半夜貼神眼的話,也會做這樣的夢?”
江煉心裡咯噔一聲。
還真不好說。
他想起了夢裡那大得沒有邊際的霧團,還有自己麵對霧團時、那無法自控的衝撞和渴求。
他遲疑了一下,把自己的夢說了。
神棍果然來了興趣:“你去了那兒兩次?第一次鈴聲消失了之後,你又回了那兒?”
江煉點頭。
“為什麼回去?”
說不清楚,睡了這麼久,腦袋有點昏沉,江煉伸手摁壓了一下太陽穴:“不知道,自然而然地就去了,似乎心裡覺得,就該去,而且想去。”
“你怎麼找到路的?聽你的說法,去那兒並不順暢,一會攀山,一會滑墜,有時還得穿過幽深的通道。”
江煉答不上來:“就……很自然地,找到那兒了。”
“然後,你想進去,還進不去?”
“對,”江煉想起夢中情景,不覺打了個寒噤,“忽然之間,變得很躁狂,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完全控製不住內心的那股**,有點像……”
他也不知道這比喻是否合適:“有點像吸毒的人,看到毒品,那種沒廉恥沒下限不擇手段,特彆瘋魔。”
神棍“哦”了一聲,表情有些諱莫如深。
江煉留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直說。”
神棍選擇了說得迂回:“小煉煉,科學點說,你那叫意識迷失,迷信一點,那就叫靈魂出竅,我問你啊,你的靈魂……渴求什麼?”
江煉沒領會到他的點:“……自由?”
神棍沒好氣:“你是不是散文詩看多了?靈魂!出了竅!身體!躺在那!你的靈魂渴望回到哪裡?啊?”
都說到這份上了,這是道送分題。
江煉懂了:“靈魂想回到身體裡?”
“哎,對咯!”神棍點頭,“就跟鳥歸巢、刀入鞘、烏龜找王八一樣……”
江煉皺眉:怎麼聽起來像罵人呢。
“這是天性,靈魂和身體分了家,它當然想回到皮囊裡去,但是,你卻被巨大的**驅使著,往彆的地方去了,也就是說,那個霧團,比你原裝原配的身體,對你的吸引力還要大。我問你,那會是什麼?”
簡直匪夷所思,有什麼會比回到原生的身體裡更重要?江煉下意識說了句:“沒有吧,寧可舍卻舊皮囊,總不會是羽化成仙得永生……”
他驀地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