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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10512 字 11個月前

神棍知道他已經開始入巷了,簡直比他還激動,攥起拳頭,仿佛要為他打氣似的:“你再接著……接著往下說……”

靈魂想覓個歸處,身體隻是暫時的歸處,但有一樣東西,比身體更穩固、更持久……

江煉喃喃了句:“水精?”

“對了!”神棍激動地一拍大腿,奈何手是被綁著的,這忘形之下的一拍,險些把自己拍了個趔趄,“你說像不像?我開始還沒想起來,後來你說像吸毒的人渴求毒品,我才發覺,那是一種特彆強烈的生理需求——身體的生理需求,你還可以憑借理智去控製,但如果是精神上的生理需求呢?”

“還有,”他說到興起,滔滔不絕,“你提到,能從霧流中感覺到各種各樣的情緒信號,輕蔑的、譏笑的、鄙視的——像不像是很多很多人?像不像是‘它們’?”

江煉渾身一震:“你是說,漂移地窟的那些‘它們’?”

沒錯,神棍索性敞開了說:“它們在水精裡安身,而你,是個過路的孤魂野鬼,你想進去,怎麼可能進得去?它們看你,當然像看癡心妄想的跳梁小醜。你以前貼神眼,也不是沒貼到過晚上,雖然這次更晚些,但也不至於幾乎回不來吧?這種種跡象,讓我覺得……”

他壓低聲音:“我們之前,關於漂移地窟漂回了昆侖山的猜測是對的,而且,很可能就在附近。”

江煉沒來得及答話,他的注意力被突如其來的喧囂吸引了過去。

那是倪秋惠帶人出帳、準備開拔了。

***

孟千姿倒頭下拜的瞬間,明白了什麼叫“欲出腸口,門左尋手”。

因為她看到,腳下那兩根繩橋的端頭,分彆套係在光門下側的兩隻……手上。

這麼說也不確切:光門下方原本有兩個大石疙瘩,看上去就像附著於山壁上的不規則凸起,繩橋的端頭似乎是穿透、焊死在裡頭的,所以不管如何搖晃,都相當堅固。

但現在,那兩個大石疙瘩張開了,像極了攥著的拳頭伸展開五指,孟千姿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整個人,連帶著繩橋,就已經跌落下去。

身子急速下墜,耳邊呼呼風聲,孟千姿下意識抓緊繩邊,腦子裡掠過兩個字。

完了。

她腦子裡有了個大致的輪廓:這繩橋的兩頭,一定都是攥在那看似石疙瘩形狀的、怪異的拳頭裡的,她這一“叩門”,不知道激發了什麼,拳頭鬆開,整個繩橋都往無底深淵處墜落。

九曲回腸,她這一趟,怕是要摔斷腸了。

都說人死前,一生中重要的人和事都會走馬燈般在眼前掠過,接下來,她的走馬燈看來是要營業了,她希望江煉能早點出場、彆當壓軸的那個,現在是拚速度的時候,彆他還沒走馬、她就摔扁了。

正心念急轉,身子突然一頓,那感覺,像是這繩橋忽然被什麼人接住了,她的身體像空竹般,在繩橋上來回震蕩,耳邊嗡嗡作響,因著急墜,已經聽不清聲音了,抬眼時,隻隱約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個洞口,正在緩緩移動,洞口的兩側,同樣有兩隻石疙瘩手,而繩橋的這一側端頭,正兜在那兩隻手裡。

孟千姿胸腔內翻江倒海,頭暈目眩,惡心地想吐,但這兩天吃得不多,什麼都吐不出來。

洞口為什麼在移轉呢?“九曲回腸,一日三轉腸”,難道說,現在到了“轉腸”的時候了?

這念頭剛起,要命的又來了:她看到,那兩隻石疙瘩手,同時向外撤開。

下一秒,那幾乎讓人抓狂的急墜又來了,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孟千姿咬緊牙根,雙目緊閉,兩手死攥著不放——果不其然,感覺上,過了五六秒,另一頓又來了。

孟千姿在繩上急蕩,這一次,她扭頭去看:沒再聽到那隻雪雞的撲騰聲了,是摔沒了,還是途中急竄到山壁上了?

這一回頭,真叫她哭笑不得:那隻雪雞居然還在,也不知道它使了個什麼法子,兩隻腳爪相交相錯,竟將身子倒掛在了繩上——它身子輕小,不住掛蕩,就跟鹵水鋪裡倒掛著的鵝似的。

但不管怎麼說,有隻雞跟她共進退,好過孤身一人。

孟千姿吼了句:“你抓緊了啊……”

話還沒完,急墜再次開始。

這急墜,孟千姿在心中默數了,一共九次,到後幾次時,她整個人都已經迷亂了,半空吐了酸水,偶爾睜眼,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幻覺,偌大洞壁上,有腸口緩緩移轉,像巨大的眼,目視著她一墜再墜。

最後一頓之後,好久沒再有動靜,孟千姿把頭探向繩橋外側,氣喘不勻,半張著嘴欲嘔不嘔,狼狽得如同一條垂死的狗。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繩橋下方半米處,好像就是……實地。

臥槽,太想念腳踏實地的感覺了,她這輩子,都不想經曆這種讓人碎心裂膽的急墜了,孟千姿從繩橋上翻了下去,滾了一滾之後,後背貼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背心處一片冰涼,那是內層的衣服早濕透了,也涼透了。

這一通急墜下來,孟千姿暫時失聰,眼睛也看不清了,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重影,重得還不止兩三層,她空睜著眼睛,覺得滿目發白,透著陣陣陰寒,而半空中,有個碩大的、形狀詭異的頭在盯著她。

什麼玩意兒?

孟千姿心頭一凜,用儘全身的力氣跌跌撞撞爬起,伸手就去拎腰間的噴火器——已經用過好幾次了,噴火器已然很輕,但這是她最趁手的武器了。

這一爬一走,天旋地轉,模糊間,也分不清是自己往那東西走,還是那東西朝著自己衝過來,孟千姿覺得它像蛇,卻又披掛著犛牛才有的、長而厚密的毛。

她吼了句:“什麼東西!”

抬手就是一噴。

果如預料的那樣,噴火器裡的油料已經不多,這最後一噴,隻是零星的火焰和廢氣,但還是附著在那東西身上,虛弱地燃燒起來,但又燒不持久,油星子撲哧哧往下落。

孟千姿站不穩,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這麼坐著,睡著了。

其實也沒睡多久,這兒太冷了,人像是置於冰窖裡,一股股森涼寒氣,從身周的每一個毛孔裡滲透進去,那隻雪雞在邊上,拿毛絨絨的腦袋拱她冰涼手心。

孟千姿把唇肉送進牙齒間,用力咬了一下,鐵鏽味的血腥在嘴巴裡泛開,她哆嗦了一下,終於清醒了,也看得清了。

她第一時間抬頭,去看之前自己意識模糊時拿噴火器攻擊的東西。

那居然是一條……冰龍。

沒錯,是冰龍,像繩橋一樣,盤曲橫亙於山壁上,卻又距離地麵不遠,龍身巨大,整個兒由冰鑄成,並不精雕細鏤,甚至稍嫌古樸粗陋,卻氣暈流轉、栩栩如生。

她也搞清楚那些被她誤認為是犛牛長而厚密的垂毛的,是什麼東西了——是龍身上掛下的冰淩,這兒太冷了,水掛成冰,久而久之,一層一層,綿綿密密,這冰龍就如同披了一層厚重的毛氈般。

這沒準是人家上古時的藝術品,居然就被她手賤、拿噴火器給噴了。

孟千姿瞧向自己剛噴過的那一處,噴火器果然霸道,即便隻剩了最後一點油料、燒的還是千年堅冰,還是把那一處燒凹了一塊。

那裡頭,露出的白森森的部分……

那不會是……骨頭吧?

孟千姿心中一顫,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騰一下從地上站起,大踏步向著那一處走了過去,才剛走到跟前,未及細看,腳下忽然傳來哢嚓的冰塊碎裂聲,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漏下去了。

這特麼是個……地洞?陷阱?

孟千姿大驚失色,急墜間伸手去抓,居然讓她抓到了一條冰涼的青銅鎖鏈,但鎖鏈冰涼,又覆了層冰,倉促間手上借不著力,仍止不住下墜之勢,正惶急間,身下一頓,抱住了個吊錘般的冰坨坨,又止住了。

她喘著粗氣,定了定神,這才抬眼去看。

明白了,剛剛她以為的平地,其實並不是地,現在看來,隻是如同高樓的某一層,層下還是無底洞——但那一層上,有個井口大小的口,口沿處垂下一條青銅鎖鏈,她現在,就被孤零零吊在這條接近二十米的青銅鎖鏈的儘頭處、蕩在空洞的黑暗裡。

真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態去麵對今兒發生的一切:她是上輩子造了多少孽,才遭遇這一連串的凶險,又是積了多少福,才總能在最後一刻掛住命?

感謝這個冰坨坨,雖然她就快抱不住了,手上也凍到幾乎麻木,但沒這個玩意兒,她剛剛也就直墜下去了。

孟千姿暫時沒勁了,她允許自己休息個半分鐘,再往上爬。

她疲憊地大口吸氣呼氣,溫熱的氣息噴在了冰坨坨的上沿,漸漸融掉了上頭覆著的、遮蔽視線的白霜。

孟千姿忽然不動了。

那白霜暖融的部分,透明的冰麵漸漸展露,現出了凍在裡頭的一張蒼老的、女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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