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離去匆忙,她提前準備,這封告彆的書信,也寫的字跡工整,條理清晰。
她先是感謝了晉王殿下那日在京郊的舍命相護,表示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隨後又提到兩人之間的約定。
“雖不滿五月,然王爺癡情於沈氏之名已天下皆知。日後再有贈送佳人者,王爺隻需推說懷念亡妻,不願接受即可……”
是的,她要提前中止約定,為彌補對他造成的損失,願意主動放棄剩下的報酬。
她還十分善解人意地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在她走後,對外宣稱王妃離世。如果再有人贈送佳人,都可以用緬懷亡妻的理由來拒絕。直到遇見符合他心意的“出身名門、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新王妃為止。
這封信刺得蕭晟胸中怒火翻湧,勉強壓下將其撕碎的衝動。
她竟然還在信中寬慰他說,他們之間的婚事非他所願。同她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歲的九郎,跟他毫無關係,那些舊日情愛他完全無需放在心上。他不用為了負責而委屈自己。
還說什麼,二十三歲的他仍是“未婚之身”、“清白之軀”,將來再娶理所應當,不必擔心違背他“一生隻娶一妻”的誓言。
甚至到了信末,她還言辭懇切,祝願他早日得償所願,娶一個“出身名門、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新王妃。
蕭晟的心狠狠一顫,憤怒裹挾著不甘如潮汐一般洶湧而至。
她怎麼能?!
她怎麼敢?!
他還在為他們的將來謀劃,而她卻一聲不吭扔下一封書信就走,讓他對外宣稱她去世?
他早就否定過讓她假死的提議,她也答應了,怎麼還忘得一乾二淨?!
什麼叫跟她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歲的九郎?
難道十九歲的他和二十三歲的他不是同一個人嗎?
她不是說之所以對他心生愛慕,是因為他曾舍命相護?那她為什麼隻認十九歲的他是丈夫?!
騙子!
周太醫的話再次回響在耳畔,蕭晟握著書信的手不自覺微微顫抖。
守身如玉……
他先時覺得那是無稽之談,現在竟然開始懷疑,她是真的在為了十九歲的他守身。
蕭晟胸膛劇烈起伏,升騰出強烈的怒意,還夾雜著濃濃的不甘和心酸。
怪不得他一恢複記憶,她就不惜裝病來逃避與他同房。
原來她隻把失憶期間的他當成是她丈夫。
十九歲的他有什麼好?禁不住美色/誘惑,還被她支使得團團轉。
不就是會給她端個茶遞個水、一天送一首情詩嗎?
他還救過她呢。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失去四年記憶。
在她心裡,他算什麼?
他們之前種種,之後種種,又算什麼?
“福伯,福伯,檢查過了。”忍冬小跑著過來,一眼看見麵色沉沉的王爺,瑟縮了一下,小心施了一禮。
“怎麼樣?”福伯輕聲問。
不過現在再問也沒必要了,王妃究竟是怎麼離開、因何離開,想必王爺已經很清楚了,不需要通過其他事物判斷了。
忍冬定一定神,如實回答:“王妃的衣衫一件不少,銀票也一張未動。至於首飾,首飾除了今天早上給她簪戴的那些,隻少了一對碧玉鐲和一對珍珠耳飾。”
福伯擺一擺手,示意其退下。
晉王猛然偏過頭,眼神晦暗,臉色更沉了幾分。
碧玉鐲。
珍珠耳飾。
這兩樣東西,都是他失憶期間,在永錦街陪她購置。
她什麼都不帶,偏偏隻帶走這兩樣。
再一想到她信中所提,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歲的九郎,他就覺得有澀然從心底一點點漫出來,迅速遊走在四肢百骸。
蕭晟牙關緊咬,勉強維持住神情,冷聲道:“立刻派人去找!務必把王妃給找回來。”
“已經讓人去找了。”福伯小心覷著他的神色,試探著問,“王爺,您是不是跟王妃吵架了?不然沒道理……”
也不對,清早王爺出門的時候,他們看著還挺要好的啊。
蕭晟抬眸,目光銳利如刃,聲音極冷:“誰說我們吵架了?王妃隻是出去散心而已。”
福伯動了動唇,心想,出去散心也沒必要特意支開彆人,留書出走。
但是看王爺現下的神色,他知道這話說不得,隻能應一聲是。
蕭晟穩一穩心神:“動靜輕一點,彆教外人知道。”
“是。”
種種情緒尚未退去,蕭晟已略微恢複了一絲清明。
她一個孤女,無依無靠的,能去哪裡?
“查一下沈之遠住在什麼地方,還有,京城的客棧、廟宇、庵堂,一處一處的搜。她獨自一個人,應該走不遠。”
“是。”
眾人退下,各去尋找。
蕭晟又瀏覽了一遍書信,死死地盯著那十二個字,猛然記起那天在馬車裡的場景。
他當時說“本王想娶的是一個出身名門、溫婉賢良、恪守閨訓的王妃。你還差得很遠。”
她在信裡兩次提到這十二個字,是不是跟那天的事情也有關係?
這念頭一起,他就抑製不住心潮的起伏。
或許她是在為他這句話而生氣?
現在回想起來,這句話確實過分。
也不對,在此之前,她就在裝病了。
蕭晟心緒雜亂,一言不發,大步回到正房。
這個他們一起居住的地方,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可是現在,並不見她的身影。
蕭晟一眼就看見了擺放在桌上的針線筐。
裡麵做到一半的青色荷包格外顯眼。
他當時說的,荷包做成青色,正麵繡鴛鴦戲水,背麵繡並蒂雙蓮,裡麵再繡一個“九”字。
然而此時荷包尚未做完,背麵的並蒂雙蓮已經繡好,正麵的鴛鴦卻才繡了一隻。
活潑潑,孤零零,像是在嘲諷他。
蕭晟呼吸一窒,緩緩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