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夜晚,晉王拒絕了蘇大人的邀請,帶領下屬住在長泰街附近的客棧。
不是條件最好的,卻是離傅家最近的。
借著夜色掩護,蕭晟來到傅宅外。
“王爺,王妃就住在這個院子。”奉命守在傅宅外的暗衛低聲介紹。
蕭晟微微蹙眉:“這麼偏僻。”
傅家外牆固然很高,可對於自幼學武之人而言,也不是跳不過去。
萬一有宵小之輩,那她豈不是很危險?
從這個角度,依稀能看見她房間的燈光。
昏黃的燈光透過窗紙灑在院落中。
蕭晟站在牆外,幾乎能想象出她在房間的模樣。
她此刻多半垂著長發,坐在床上。她夜裡時常口渴,房中桌上肯定常備的有水。
以前能喝涼的,現在是冬天,喝涼的隻怕不好受。
冬日嚴寒,偶爾有凜冽的寒風,更增冷意。
蕭晟似是毫無所覺,隻怔怔地盯著光亮出神。
後來,燈滅了。
他又在外麵站了許久,才悄悄返回客棧。
時候不早,一眾侍衛都睡了。
章從還在樓下巡視,看見晉王,忙迎了上來:“王爺。”
蕭晟剛從外麵歸來,身上猶帶著寒氣,低聲問:“還沒睡?”
“沒呢。”章從遲疑了一下,“王爺沒留在傅家嗎?”
他還以為王爺這次久久未歸,是打動王妃,成功留下了呢。
蕭晟:“……”
他倒是想。
靜默一瞬,蕭晟輕聲問:“章從,本王記得你娶妻了?”
他手下明衛暗衛一群,大多年紀輕,沒有家小。章從年歲稍長,已有妻室。
說到這個話題,章從嘴角頓時浮起了一絲笑意:“對,王爺沒記錯,屬下確實娶妻了。”
蕭晟目光微斂,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和你的夫人,也會吵架嗎?”
章從跟隨晉王多年,此刻觀其神色,明顯帶有悵然。
他心思活絡,略一思忖就知道,王爺突然問他私事,定是與王妃有關。
難道王妃年前突然離開王府,是因為兩人吵架了嗎?
章從忖度著回答:“瞧王爺這話說的,夫妻之間哪有不拌嘴的?自然也會吵的。”
——事實上他時常在外,不能長伴家人。一見到媳婦,就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才不舍得吵架呢。
蕭晟輕輕“嗯”了一聲。
“王爺,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
章從話說到這裡,就見晉王臉色一僵,他頓時察覺到不對。要是能床頭吵架床尾和,那王爺現在就不會大半夜地來跟他說話了。
是以章從話鋒一轉,自然而然地續道:“真吵架了,多道歉,多哄一哄。女人總是心軟的。就算有時候在氣頭上,耐著性子多哄哄,時間久了,氣也就消了。”
他還自己編造細節、現身說法:“我家那口子,遠離父母,孝敬公婆,每天非常辛苦。她心思細,我有時候不小心得罪了她,不管錯沒錯,先把錯認了。反正兩口子的事,外人也不知道。沒什麼丟臉不丟臉的……”
章從說的誠懇極了,他是真心希望王爺王妃早些和好,他們可以打道回京。
出門幾個月,他是真的想家了。
蕭晟雙目微闔、默默不語。他也道歉、他也認錯、他也哄了。
可她現下壓根不願意見他。
見王爺沉默不言,章從有些惴惴:“王爺?”
“不早了,你去歇著吧。”蕭晟睜開眼睛。
“是。”
章從悄悄退下之後,晉王默默思索著白日裡兩人重逢後的所有點滴。
很顯然,卿卿對他情意不淺。她甚至對十九歲的他,還有不小的執念。
問題就是出現在他恢複記憶後。
想到她質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那你為什麼那樣對我?”
蕭晟按了按眉心,反複思索,隱隱約約感覺好像明白了什麼。
回房間靜靜坐了一會兒,他找到筆墨紙硯,伏案疾書。想了想,他又細細勾勒幾筆,一起放進信封。
已是四更天了,街上安安靜靜,偶爾有凜冽的寒風吹過,刀子一般刮在臉上。
蕭晟一路疾行,直到傅宅外,縱身一躍,進了小院。
她房間的燈早就熄了,離得近一些,能看到窗口黯淡的光影。
這是她睡前留的一盞夜燈。
他心想,這個時候,她應該早就睡了吧?她一向好眠。除了喝酒那次,基本上一躺下就安安靜靜。
她的頭發多而厚,有時候會有幾綹飄到他的枕邊,帶著淺淺淡淡的清香。
唔,如果還在晉王府,或許這個時候她還沒睡著,正在他懷中哭哭唧唧地喊停。
蕭晟站在外麵,想到往日旖旎,心裡更加酸澀。
他知道,自己如果破門而入,強勢帶她回京,她肯定無可奈何。
但這樣的話,他大概會將她推得更遠。
將信封放在窗台下,蕭晟默默站了一會兒,才縱身一躍,跳過外牆,離開了傅宅。
——
沈纖纖盯著手裡的信封,猶豫了一會兒,除去火漆,取出了裡麵的紙張,低頭瀏覽。
這次倒不是情詩,而是一封信件。
晉王在向她致歉,又同她解釋舊日之事。聲稱早認定她是相伴一生的妻子,並非有意欺負她,是一時意氣,思慮不周,忽略她的感受,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除了這封信,還有她的一幅小像。
寥寥幾筆,頗為生動。
沈纖纖撇了撇嘴,心想,還真是小瞧他了。翻牆越戶不說,還有這手段。
她放下信封,抬頭看了看傅家外牆。
這麼高,不借助外力的話,她自己很難跳過去。
暫時擱置下此事,沈纖纖進小廚房準備早餐。
劉雲再次聞香而至。
不過他並不像前幾次那般自然隨意,而是有些拘束:“王妃,您彆動,放著我來。”
沈纖纖瞥了他一眼:“我都做一半了,下次你來吧。”
“你真是王妃啊?”劉雲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
他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會放著王妃不做,女扮男裝出走,有人伺候不比自己做飯強?
沈纖纖沒有做聲。
“你不知道,昨天你走後,晉王還問我你住在哪兒呢,我這人最講義氣,沒有告訴他。”
“那多謝你啦。”沈纖纖笑笑,心想,你不告訴他,他也有法查到,時間早晚的問題。
劉雲想來想去,也隻想到一種可能。他小聲問:“是不是他強娶民女,你不願意?他們都找到這裡了,接下來咱們要逃嗎?”
沈纖纖心念微動,不答反問:“劉大哥,我要是逃,你也跟著一起嗎?”
猶豫了一下,劉雲挺起胸膛,昂然回答:“人生在世,義氣當先。我既接了你的鏢,肯定送你到目的地。”
沈纖纖不由地輕笑出聲:“那倒也不必。”
晉王找到了她,還能半夜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窗台放信。想來肯定在這周圍派了人手,逃是逃不掉的。
而且她也沒想再逃。
不過劉雲的熱情義氣,還挺讓人感動。
兩人說話之際,簡單的早餐已經做好。
分食之後,迅速收拾妥當。
忽聽一陣敲門聲,二人俱是一怔。
“好像是外門。”劉雲側耳傾聽,“你等著,我去看看。”
“來了,來了。”劉雲快步行至偏門處,一把打開門。
門裡門外雙方都愣怔了一下。
外麵站著的不是彆人,而是晉王蕭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