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人背上背著一個與他幾乎差不多高的狹長木匣,腰畔係了根係帶,綁著匕首的鞘,露出一把造型古樸簡單的匕首。
一股撲鼻的穢氣隨著他往前一步,仿佛有形之物,轟地湧了進來,將薑恒整個人裹了進去,薑恒有點懵,卻沒有退後,反而朝他伸出了手。
那小野人也是一怔,意會到薑恒似乎想與他拉手,便將右手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伸出去時,薑恒的胳膊卻被衛婆粗暴地抓了回去,拎著衣領,趕到一旁,讓出小小一塊空位,示意這小乞丐進來。繼而關門,上門閂,依舊鎖上了門。
薑恒被趕到院中,繼續他尚未完成的罰跪,日晷已過午時,他眼看著衛婆將那小乞丐帶進了堂屋,關上門,再佝僂著身體回到廚房裡去。
堂屋內傳來一聲輕微的碎瓷響——母親失手打碎了東西。
薑恒馬上放下卷牘,起身脫了靴子,悄無聲息地溜到堂屋外去,扒著門縫,朝內張望。
陰暗而不透風的堂屋內,門一關上,便是黑漆漆的一片,昭夫人藏身黑暗裡,那小乞丐跪在地上,唯有窗欞下透入的些許陽光裹著飛塵,落在他那臟得不辨表情的臉上,落在他明亮的雙眸裡,落在他的膝前。
他耐心地放下那狹長的木匣,往前推了推,又從懷中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絲帛,慢條斯理地鋪開,攤在地上。
“你叫什麼名字?”昭夫人如在夢中,聲音發著抖,猶如黑暗中無法遏製自己恐懼感的一隻鬼魅。
“耿曙。”那小野人答道,再側頭,認真地解下圍脖,現出脖中不知何處被勒出的血痕,脖上係著一根紅繩,他拉著紅繩,從貼身衣物下掏出一枚半月形的玉玦。玉玦的斷口參差不齊,就像有人將一枚玉佩斬成了兩塊,他所拿到的,不過是其中的一半。
耿曙最後將玉玦也放在了絲帛上,靜靜低著頭,等待昭夫人答話。
“你叫他什麼?”昭夫人顫聲道,“你再說一次?”
“我叫他‘爹’。”耿曙說。
一陣猛烈的咳嗽傳來,昭夫人手肘強撐著矮榻上的案幾,幾次想起身,卻無力再起。
“你娘是誰?”昭夫人深吸一口氣,瞪大雙目,注視耿曙。
“七兒。”耿曙的聲音依舊那麼平靜,答道。
昭夫人頓時亂了方寸,伸手胡亂按去,不知按開了何處的機關,抽出一把兩尺來長的短劍,厲聲道:“聶七,竟瞞著我,瞞著我……你……你這野種!”
耿曙沒有回答,堂屋外,薑恒駭得捂住了嘴,他平生第一次看見母親拿著劍,此刻她就像索命的冤魂,持短劍指向那名喚耿曙的少年,不住發抖,幾乎是隨時就要下手,了結他的性命!
耿曙隻是低著眉眼,安靜跪著,薑恒正要推門進去救他時,背後卻出現了一隻雞爪般的手,驀然提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拖得離開堂屋去,薑恒的偷聽被衛婆發現了。
“快跑!”薑恒不顧一切地喊道,繼而被衛婆捂住了嘴,帶回臥室內,反鎖上了門。
耿曙彆過頭,望向堂屋緊閉著的門外,再抬頭打量昭夫人。
“當啷”一聲,昭夫人短劍落地,一時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伏身在案幾上,肩膀不受控製地抽動起來。
短暫沉默後,耿曙打開了木匣,依舊道:“這是我爹的劍,我娘讓我帶來給您。”
“滾——!”昭夫人像個瘋子般,不顧一切地朝耿曙尖叫道,“給我滾!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殺了你!”
緊接著,昭夫人將案幾掀翻,一股腦摔在了耿曙身上,耿曙朝後退避些許,任憑那木匣敞著,轉身推開堂屋的門,走了出去。
木匣內,安靜地躺著耿淵三年前用過的、那把沉甸甸的黑劍。
耿曙掏出匕首,嘗試著撬開薑家大門的內鎖出去,撬了幾下,銅鎖不為所動。耿曙又打量那高牆,朝手心吐了兩口唾沫,正要抱著樹爬上去時,背後又是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脖頸,另一手鎖住他的手腕,把他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