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牆(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8226 字 7個月前

薑恒道:“你從哪兒聽來的?”

耿曙沒回答,隻是抬眼,看著薑恒,薑恒便在紙上寫了下來,耿曙一筆一畫地照著寫,薑恒把蘆紙裁開小片,把其中一張給他看,問:“什麼字?”

“木。”耿曙記性也很好,薑恒又換了一張,說:“什麼字?”

“天。”

耿曙翻了個身,躺在瓦頂,薑恒一張張拿著給他問過去,有些對了有些錯了,薑恒便把說對的整理成一疊,記不住的換另一疊,耿曙認了一會兒,又翻身側躺著。

“咱們還是下去罷。”薑恒提心吊膽,總怕耿曙沿屋頂摔了,耿曙卻道:“你怕什麼?”

“我想吃點心……”薑恒說,“衛婆做了糯米團子呢。”

耿曙一個翻身下去了,片刻後扔了個裝滿糯米團的食盒上來,嘴裡銜了把壺,上來以後遞給他,薑恒隻好待在屋頂上吃點心,教耿曙認字。

“再教我點,”耿曙整理手裡的一疊方片紙,說,“太少了。”

“多了記不住,”薑恒蘸著花生麩,大嚼糯米團,享受到了這春日午後,忙裡偷閒的大滿足與大幸福,說道,“先就這麼多,能記住就不錯了。”

薑恒已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認字的了,似乎從小到大,他就沒有過識字的階段,自記事起,他就在玩家裡堆放著的竹簡,問昭夫人這些歪歪扭扭的是什麼,母親告訴他這是“書”,讓他坐端正,念一次給他聽,薑恒便認識了些,不懂時又拿去問了幾次,便大致都會了。

耿曙右手拿著字紙,騰出左手摟著薑恒,以防他從瓦頂上滑下去,摟著摟著,隨手捋進他單衣裡,手掌覆在薑恒後腰的紅痕上,摸來摸去。

薑恒哈哈地笑,要抓開耿曙的手,耿曙便不摸了,左手規矩地覆著那一處。

“你的名字怎麼寫?”耿曙忽然問,“我的呢?”

薑恒寫了個“恒”字,又寫了個“曙”字,予耿曙看,耿曙把那兩張單獨收起來。薑恒吃過點心,說:“下去罷,我怕娘回來了。”

“我盯著呢,”耿曙開始複習今天認的字,說,“沒那麼快,她們去哪兒了?”

“去官府,”薑恒說,“請先生看我的文章。”

耿曙“嗯”了聲,薑恒說:“回來還會給我帶點兒好吃的。”

“你喜歡吃什麼?”耿曙說。

薑恒道:“油炸果子,要麼是糖人,夏天還有鹽漬的李子和酸梅。”

耿曙又一個打挺,坐了起來,手搭涼棚,像隻鳥兒般朝遠處張望,說:“你喜歡吃油炸果子。”

“娘不讓我多吃,太上火了。”薑恒說,同時注意到耿曙脖頸處拴了根紅繩,露出小半截玉玦的邊,便湊過去,摸摸他的後頸,把玉玦拉出來看了眼,又依舊放了回去。

耿曙隻是側頭看了眼薑恒,依舊沒吭聲,薑恒卻從耿曙的眼中,讀到了些許暖意,仿佛經過昨夜,他們之間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那兒有,”耿曙說,“我去給你弄點。”

“咱們沒有錢,”薑恒說,“怎麼弄?”

小巷儘頭就有賣油炸果子的,老板支著個油鍋,正在現炸現賣,清香的麵團裡頭包了豆沙,下鍋後炸得金黃香甜,撒上芝麻與花生碎,以竹簽穿著一串三個,一文錢一串,薑恒說著說著,已經開始流口水了。

“趁他轉身的時候拿就好了。”

“那是偷,”薑恒說,“不告自取是為賊,不行不行。”

耿曙帶著點不耐煩,說:“彆訓我!”

薑恒一本正經道:“要是有人把你東西拿走了,你鐵定氣得不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耿曙一瞥薑恒,不吭聲了,拿起那茶壺喝了口,兩人也不置杯,就這麼對著茶壺喝。耿曙說:“你餓了沒有?”

“下去吃吧。”薑恒一看日頭,該用午飯了。耿曙又爬下去,末了,帶著衛婆留給他們的食盒翻上來,其間明顯地停了停。

“怎麼啦?”薑恒說。

“鳥兒。”耿曙在屋簷下說,“鳥蛋吃嗎?”

薑恒頓時臉色煞白,說:“彆吃它們的蛋,太可憐了!”

耿曙本來已經把蛋掏了出來,聽薑恒一說,隻得又放了回去,一臉無聊地上來,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囉嗦。”

薑恒也不著惱,隻笑了笑。片刻後那窩蛋的主人飛來了,薑恒便掰了點餅碎喂它們,自言自語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彆人活得好好的,這不是挺好麼?”

耿曙也掰了點餅喂那兩隻鳥兒,鳥兒倒不避人,一跳一跳地吃了,還啄了兩下耿曙的手表示親昵,方才耿曙若把鳥蛋全掏了,毀了它們一家,這會兒估計那倆鳥兒得哀叫個沒完。

用過午飯後,倆小孩兒把食盒扔在一邊,薑恒已有點困了,歪在耿曙身邊,曬著太陽,睡了個午覺。耿曙依舊坐屋頂上,側過一腿攔著薑恒,讓他枕自己腿上免得滑下去,倚著飛簷,翻來覆去地看那疊字。

“薑恒、恒兒,耿、耿曙。”耿曙拿著他們的姓名紙,小聲念道,瞥了眼薑恒,又翻出彆的紙來,“山有木兮木有枝……”

“回來了。”日暮西山,耿曙看見馬車,搖搖薑恒,帶著他下去。薑恒睡得暈頭轉向,被耿曙帶回房,躺在床上,耿曙自己則收拾了那幾張紙,坐在薑恒臥室外的天井裡,裝作在這兒坐了一下午。

然而昭夫人卻正眼也未看他,隻在耿曙試探的張望中穿過前院,進了堂屋。衛婆則一瞥耿曙,看見他手中的紙,點了點頭,轉身回後院去備晚飯。

“娘!”薑恒睡醒了,一陣風地跑去,說,“給我買吃的了嗎?”

堂屋內一聲怒斥道:“滾!”

薑恒被嚇著了,耿曙收起紙,起身到得堂屋前,隻聽昭夫人一聲淒厲的斥責:“除了吃你還知道什麼?!”

薑恒退後半步,不知道母親為何突然發這麼大火,忙道:“我我我,我就是問一句……”

昭夫人怒道:“讓你讀書作文章,作到狗身上去了!看看你自己!泥堆裡頭滾成這副德行!何曾有半點薑家少爺的模樣!明天待人殺上門來,一刀宰了你這小乞丐!”說著就上來擰薑恒的耳朵,薑恒猝不及防,在屋頂躺了一整天,身上正臟,當即要躲,卻被昭夫人手指鉗住耳朵,又被扇了一巴掌,頓時吃痛大嚎起來。

“我錯了——!”薑恒大哭道,“娘我錯了!彆打了!”

多年的經驗,告訴薑恒必須先悲痛欲絕地哭一頓,順勢還要軟倒在地上,虛張聲勢一番,接下來便不容易再挨揍。

耿曙卻顧不得彆的,馬上邁進堂屋裡要拉走薑恒,背後衛婆則來了,一手作勢攔了下昭夫人,把耿曙推了出去,以免火上澆油。昭夫人這才恨恨放了手,薑恒於是捂著耳朵,跌跌撞撞地哭著走了。

耿曙站在廊前,欲追上去,薑恒卻鬱悶地進房,倒在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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