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恒把翻出來的東西重新拖進堂屋裡去。
耿曙幾下敲打銅鎖,擰了段鐵釺,勉強將大門再次鎖上,進得屋裡來後在案上坐下,稍稍張著腿,一臉冷漠地看薑恒忙碌。
薑恒清點家裡東西,走來走去,把值錢的擺設複原,耿曙隻是不說話,末了道:“彆弄了,放著罷。”
“娘回來會問的。”薑恒說。
薑恒怕母親知道了,說不得又要罵他無用,看個家也看不好。
“就說是我怕她們不回來了,收拾家當,想帶你走。”耿曙隨口道,“過來,恒兒。”
耿曙忽然改了稱呼,令薑恒感覺有些怪異,事實上就連耿曙說出“恒兒”這二字時,也帶著少許不自然——
他們朝夕相處,一個朝另一個說話,不需稱呼自然便知道對方在喊自己。薑恒偶爾會喊耿曙“哥”,耿曙要找薑恒時,卻隻要叫一聲“人呢”,薑恒自然就過來了。
“給你,這個你戴著。”耿曙解下脖子上那玉玦,遞給薑恒。
薑恒隻不接,耿曙又說:“聽話,能保你平安。”
“你不會走的,”薑恒遲疑道,“為什麼給我?”
耿曙不耐煩道:“讓你戴你就戴著,我不會走。”
耿曙琢磨了一下午,生怕薑恒再出點在外頭街上的那事,自己不過出門兩個時辰,兩人都被嚇得夠嗆,從今往後,他須得時時盯著。母親說過,這玉玦能守身護命,還是放在薑恒身上更安全。
薑恒聽到他不會走,便接了過來,耿曙拍拍膝上、身上的灰,仿佛了了一件人生大事,說道:“我做飯去了。”
入夜,耿曙煮了一鍋臘肉米飯,不時探頭,聽見薑恒收拾了東西後,坐在書房裡彈琴,琴聲斷斷續續,但隻要琴響著,他便安心了些。
城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外頭的世界萬籟俱寂,潛藏其中的究竟是死寂還是安詳,他們無從分辨。
不多時又下起雪來,兩個小孩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整鍋飯,薑恒摸著肚子,終於結束了這些天裡半饑半飽的狀態。
“好冷啊。”薑恒又提出了新的生活困境。
耿曙說:“給你生個火盆吧。”
薑恒說:“柴火得省著點用,今天是大寒了,征鳥厲疾,水澤腹堅。”
“嗯,”耿曙說,“快過年了,不礙事,明天我出門找去。”
耿曙收拾了碗筷,洗完手被凍得通紅,許久不聽薑恒聲音,出來一看,見薑恒已到衛婆房內,將他的被褥搬到了自己房中。
耿曙也沒說什麼,這夜外頭無人敲更,也不知幾更幾時,園子裡水池凍住了,薑恒裹著被,在油燈下看耿淵的黑劍。
“睡罷。”耿曙隻說道,熄了油燈,脫了外衣上榻。
“冷嗎?”耿曙在黑暗裡問。
薑恒翻了個身,說:“有一點冷。”
耿曙將兩床被子疊在一起,把薑恒抱進自己懷裡,兩名小少年穿著單衣,耿曙的體溫馬上就讓薑恒暖和了許多。
“現在呢?”耿曙又問。
薑恒枕著耿曙的手臂,把腿架在他的腰上,舒服了許多,說:“不冷了。”
耿曙伸手,稍稍解開薑恒的單衣領子,露出玉玦,手指摸了摸它。薑恒本來快睡著了,努力抬眼,說道:“給你戴。”
耿曙攏好薑恒單衣,隨口道:“你戴著,彆弄丟了。”說著又緊了下手臂,摟著他的肩膀,閉上雙眼。
薑恒在睡夢裡還抽了幾下,畢竟白天經曆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一番曆險,耿曙則睡熟了。不知不覺之間,隻覺雪停了,冬夜裡複又漸漸變得暖和起來,猶如春暖花開一般。
耿曙睜開雙眼,薑恒則不舒服地動了動,掙開他的懷抱,想踢開被子。
耿曙:“!!!”
“起來!”耿曙焦急道,“快醒醒!弟弟!恒兒!”
薑恒睡眼惺忪,被耿曙搖醒,看見四周一片大亮,外頭紅光影影綽綽,尚未明白發生何事。
“走水了!”耿曙當即翻身下榻,抓起黑劍,踹開房門,外頭火光卷著濃煙,卷了進來。
薑恒刹那一聲大喊,慌忙下地,喊道:“咱們沒生火盆啊!”
耿曙抓起被子四處撲打,房內全是濃煙,薑恒目不能視,眼睛被熏得流淚,猛烈咳嗽,到處找衣裳。
“彆管衣服了!”耿曙喊道,“把口鼻蒙住……咳!咳!”
耿曙被嗆得狂咳,四周全是火焰,冬天家裡一起火,火勢借著狂風,瞬間吞沒了整個薑家,這時候薑恒急中生智,推開後窗,喊道:“哥……咳!”
耿曙本想滅火,奈何這火勢實在太大,隻得上前一手環住薑恒的腰,咬牙道:“抱緊我!”
兩人從後窗撲了出去,耿曙頭暈目眩,武功再高,麵朝這濃煙,但凡吸氣亦昏昏沉沉。
背後一聲巨響,不知是什麼垮了下來,耿曙正暗道不好時,薑恒卻從旁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被房內坍垮而出的窗欞與木柱壓在了下麵。
“恒兒!”耿曙吼道。
“彆管我!”薑恒在火裡忍淚,竭力喊道,“你快跑!”
耿曙猶如野獸般狂喊,伴著吸入大量濃煙後的咳嗽,躬身四處摸索。薑恒被壓住了後腰,燒紅的木柱灼燒他的腰畔,發出刺鼻的肉焦氣味,但這時他反而感覺不到痛了,隻不住喊道:“你快走!走啊!”
耿曙終於摸到了薑恒的手,意識到再這麼下去,兩人都得被燒死,當即閉住氣,以黑劍撬動木柱。
薑恒:“我……我……”
“彆說話!爬出來——!”耿曙破聲道,繼而以平生所有的力量朝下猛撬。
薑恒一聲痛喊,在求生欲下努力地爬出斷木,耿曙馬上拉住薑恒,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踉蹌逃離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