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時,薑恒渾身汗如雨下,已說不出話來了。
羅宣在傷口上撒下了藥粉,再把被子蓋上。薑恒奄奄一息,朝羅宣顫聲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羅宣收拾藥碟,看了薑恒一眼,嘴角略翹,那笑容頓時讓薑恒有種毛骨悚然感。
“不能讓你死得這麼輕鬆。”羅宣隨口道。
又三天後,薑恒的腿部開始恢複知覺,第一個感覺是癢。猶如許多螞蟻啃噬著他的傷口,令他極度煎熬難受。但他意外地發現,腿能動了。
雖無法站立,勉強挪動,卻已無礙。
他哆嗦著整理衣服,看見床頭有洗乾淨的裡衣,便努力給自己換上,爬到窗格前,朝外望去。
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薑恒心道。
他看見其中一個窗格外,黑黝黝的一片,那黑暗裡仿佛還閃著一點光。
薑恒又換了個窗格,一模一樣。
他充滿了疑惑,兩手撐著下床去,拉開門,看見門外的一雙腳。
順著腳往上看去,他看見了一個六歲光景的小姑娘。
薑恒瞬間意識到,方才窗格外所看見的,是她的眼睛!
他驚懼地看那女孩,隻見女孩長發披散,穿一襲黑袍,散開的裙裾拖在地上,她的膚色極白,白得猶如漂過的紙一般,表情絲毫不似活人,麵孔中亦並無生氣。
“你好些了?”那女孩麵無表情地問道。
薑恒:“好……好多了,你是誰?”
“我叫鬆華,”女孩冷冷道,“海女鬆華。”
薑恒不明其意,女孩側頭,一瞥走廊裡,薑恒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隻見那裡有一張木製的輪椅。
女孩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
薑恒發著抖,爬上輪椅,再轉身時,鬆華已像一陣風般消失了。
“有人嗎?”薑恒壯著膽子問道。
雨水不斷滴落,今天依舊是個雨天,廊下風鈴在微風裡發出“叮、當”響聲,薑恒搖著輪椅,離開房門,進入了一條長長的走廊裡。
走廊通往一個巨大的廟殿,薑恒停下搖動輪椅的雙手,茫然轉頭。
廟殿裡有四幅巨大的壁畫,分彆是鎮守神州的四方神獸,栩栩如生。
“有人嗎?”薑恒又喊道。
他搖著輪椅,轉身離開殿內,來到正殿前,終於看見了除鬆華外的唯一一個活人——羅宣。
羅宣正在屋簷下,一個木桶前蹲坐著,兩腿略分,漫不經心地在搓衣板上搓著衣服。
薑恒張了張嘴,羅宣一定早就聽見他的聲音,不過是懶得搭理他。
他搖著輪椅,靠近羅宣,羅宣來回搓洗衣服,薑恒看見了裡頭有自己的裡衣、襯褲,以及羅宣自己平時穿的。
來到簷前廊下,他忽然又看見了另一條路,於是穿過那條路,來到一座延伸而出的平台上。頭頂閣簷掛了成千上萬的風鈴,在風裡一陣亂響,與雨聲彼此應和。
薑恒這才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建在山腰的殿閣上,麵前群山簇擁之間,乃是一眼看不到儘頭的巨大湖泊。雨季之中,煙雨蒙蒙,湖上千萬水花綻放。
“這裡是滄山海閣,我是鬼師偃。”垂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羅宣在洛陽靈山下發現了你,把你帶了回來。”
薑恒驀然轉頭,發現了一名頭發、胡須全白的老人。
“跟我來。”旋即,老者說道。
薑恒跟隨老者,到得平台一側,平台邊上,立了一座小小的塔。
“項州生前是我棄徒,”老者說,“他的骨灰被羅宣收在此處。”
薑恒眼眶通紅,竭力放開輪椅,跪下去,朝項州埋骨之塔,拜了三拜。
“對不起,項州,”薑恒哽咽道,“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薑恒始終覺得,若不是他把車拖出了北門,帶著項州往不該去的方向逃離,他們就不會遭遇這樣的事,連帶著耿曙,也……
“你可以叫我鬼先生。”鬼先生待他哭過後,安慰道,“眾生皆有一死,不必過於悲慟。”
他的兩眼帶著笑意:“羅宣已經告訴了我,你是薑昭的孩子?”
薑恒哽咽道:“是,先生。”
鬼先生又道:“那麼,按理說,你應當也是耿淵的兒子了……唔……”他隨即皺眉,仿佛想到了什麼事。
薑恒竭力從輪椅上下來,卻依舊兩腿一軟,朝鬼先生撲倒,懇求道:“先生!鬼先生!”
鬼先生忙道:“薑公子,快快請起。”
“晚輩叩謝鬼先生救命之恩,”薑恒說,“晚輩此生沒齒難忘,您要我做什麼來報答,我都願意。”
鬼先生拄著拐杖,笑了笑,說:“是你命不該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不必謝我。”
這時,羅宣也來了,站在鬼先生身後,冷淡地看著薑恒。
薑恒又轉身,朝鬼先生埋頭就拜,顫聲道:“先生,晚輩求您一件事,求求您了。能不能回靈山去,救我哥哥一命,他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鬼先生看著薑恒,輕輕歎了口氣。
“薑恒,距離王都覆滅,已是五個月過去了。”
薑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