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宣扼緊了薑恒的喉嚨, 房中一片寂靜。
翻倒的藥碗在桌上漫了一攤水,滴下地來,一滴、兩滴、三滴……時間慢慢過去, 薑恒臉色變得鐵青, 手腳不自然地開始抽搐,胸膛猛烈地抖動起來, 呼吸到不了肺中,開始全身緊繃, 即將失禁。
他咬緊了牙關,緊閉的雙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又有大片大片的光,就像花一樣四處綻放,化作閃電,化作驚濤駭浪。
時間流逝,薑恒抽搐的身體,慢慢安靜了下來。
羅宣忽然改變主意, 撤回了手,低頭看著薑恒,薑恒已經沒有呼吸了。
旋即,他隨手一指, 點在了薑恒胸膛前,薑恒好不容易長好的肋骨再次折斷,隨之一股近乎穿透孱弱身軀的巨力, 以隔山震地的內勁傳遞進他胸腔中, 猛地將肺腑一壓。
刹那間,薑恒在昏迷中呼出一口瀕死的氣息,猶如溺水的人, 緊接著猛烈喘起氣來。
羅宣手指間,匕首打著旋,以匕尖挑起薑恒的眼瞼,薑恒的瞳孔快散了,幸而依舊未曾完全死去。
羅宣以匕首尖輕輕地刺進薑恒眼眶一側,隻要稍一用力,便能挑出他的眼珠。
但他又忽然停下,沒有下手,皺眉想了一會兒,以匕縫貼著他的鼻梁比畫,再換到耳朵。
割哪裡感覺都不對。薑恒的臉就像一具精致的玉雕,毀掉任何一部分,都仿佛破壞了這老天爺造化之下的傑作。
何況剜掉兩眼,讓他當個瞎子,隻會給羅宣自己添麻煩。
“算了。”羅宣自言自語道,坐到一旁榻上,沉默片刻,繼而無聲躺下,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雨水從屋簷落下,不時一陣風吹來,打在窗格上,透入陣陣水汽。薑恒的呼吸恢複了,逐漸變得均勻,經曆數次死亡後,終於回到了人世間。可活著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仍需漫長時間證明。
滄山雨季,這場雨一下就是十天。
薑恒再一次醒來時,發現羅宣正在脫自己的衣服。
疼痛感較之上一次蘇醒時又有緩解,薑恒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想起最後昏迷前,羅宣那朝他毫不留情,宣告死亡的左手,他不敢說話。
但今天,羅宣把左手背在身後,隻用右手碰他。
他先將薑恒脫光,衣服解開,鋪在榻上,眼裡帶著冷漠,右手握著浸了熱水的濕毛巾,擦拭薑恒的身體。
他的動作有條不紊,仿佛薑恒成了一截木頭、一具動物的死屍,或是其他毫無生命的、冷冰冰之物。
薑恒瘦得皮包骨,奇怪的是,臥床這段時間,他竟沒有餓。
“你叫羅宣嗎?”薑恒終於說道。
羅宣不答,為薑恒擦過身體,拉起被子,將他蓋好。又躺到另一張榻上去。
薑恒腿上,那鑽心的痛已漸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的鈍痛,鈍痛感令人更為難受,睡不著,也集中不了精神,反複襲來,讓他整夜發狂。
天亮時,雨聲依舊。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羅宣忽然醒了,翻身下床,出外洗漱。不片刻再回來,拿著一碗刺鼻的藥湯,右手手指抵著蘆管一頭,慢條斯理地喂給薑恒喝。
“我……我自己能喝。”薑恒聲音發著抖。
羅宣終於與薑恒的視線對上了,示意他喝。
薑恒強撐著起來,端起藥碗,喝了下去。
“你到底想死,還是想活?”羅宣眉頭微擰,實在看不透薑恒。
薑恒喝下那碗藥,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羅宣撤走藥碗,薑恒看著他的背影,說:“我……我想起來了,我哥也許死了。”
話音落,薑恒胸腔一陣翻江倒海,剛喝進去的藥又“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他坐在床上,難過地大哭。
羅宣嫌棄地看了薑恒一眼,轉身出去。薑恒想起耿曙,哭得筋疲力儘,直到累了,羅宣拿著又一碗藥進來。薑恒眼裡帶著淚看他。
緊接著,他挨了羅宣突如其來的一耳光,左臉頓時腫了起來。
“這藥很稀罕,”羅宣耐心地說,“彆再吐出來了。知道麼?”
薑恒下意識地瘋狂喘氣,羅宣又捏著他的咽喉,迫使他張嘴,把藥粗魯地灌下去。
薑恒:“……”
薑恒快喘不過氣了,被羅宣合上下巴時,室內半晌安靜。
羅宣收碗,又走了,室內唯餘薑恒低低的飲泣聲。
就這樣,薑恒又度過了一天,他隻能對著臥室的窗格發呆,看見窗格外投入的、晦暗天光的碎片,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雪崩時,耿曙被飛箭釘在樹上的那一刻。
想到累時,他便昏昏沉沉睡去,每天清晨,羅宣會給他喂一次藥,服藥後,薑恒仿佛感覺不到餓與渴。而每隔兩天,羅宣會用熱水為他擦一次身,為他清潔乾淨,再將臟衣物帶出去洗。
“謝謝。”薑恒難為情地說。
幾次夜半,薑恒有尿意想下床,摸到床邊的銅虎,卻不小心摔了下來。
羅宣隻躺著睡覺,當聽不見,薑恒又慢慢地爬上榻去。
直到最後一次昏迷醒來的十一天後,薑恒試著在榻上活動,他的身體已近乎康複,唯獨兩腿還不能動。
他搬著一腿,想試試下床,到臥室門邊去看一眼。羅宣卻又進來了。
每天白天,羅宣幾乎都不在室內,隻有傍晚睡覺時才會回臥房。
“可以拆釘了。”羅宣說。
薑恒瞬間意識到,更為可怕的酷刑還在前方等著。
“釘子要……”薑恒顫聲道,“取出來嗎?”
羅宣不答,找出繩子,將薑恒綁在榻上,拿了根木棍,讓他咬在嘴裡。
薑恒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一天,羅宣搬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再把他兩腿上的四十根釘子,一根根取了出來。